《大敵當前》中的英雄與反英雄

文=serafi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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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skiosk (c) 2001

 

 
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德國希特勒突襲俄國,撕毀與史達林秘密簽訂的「德蘇互不侵犯條約」,俄國掀起對抗法西斯侵略的大規模衛國戰爭。在俄國歷史上總共只有兩次衛國戰爭,一次是1812年拿破崙入侵亞歷山大一世執政下的帝俄;另一次指的就是1941年至1945年的德蘇之戰了。希特勒派出大量的兵力和精銳部隊,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征服俄國的目標;而俄羅斯人民則展開艱辛的保衛國土戰爭,期間大大小小的戰役不下數百次,以列寧格勒圍城、莫斯科會戰與史達林格勒會戰最為人熟悉。

史達林格勒是位在窩瓦河下游的軍事重鎮,1942年夏希特勒指示納粹軍隊要在南俄擊敗蘇聯軍,征服高加索,前進至窩瓦河,佔領史達林格勒與阿斯特拉罕,作為滅亡蘇俄的準備。是年開啟了史達林格勒會戰,德軍挾優勢空軍、戰車、大砲與步兵,對史達林格勒進行日以繼夜的轟炸與蹂躪,沒有多久,該城早已成了殘垣斷瓦、廢墟一片。但戰爭仍在進行,因史達林格勒尚未被攻下。史達林格勒是史達林政權的象徵,它若被攻下,對擊潰俄國民眾的信心有決定性的影響力,這也是希特勒堅持要攻下它的原因。即使全城已是灰燼一片,也要打到紅軍投降。而史達林這一方則強調該城絕不能失守,即使只剩一兵一卒也要戰下去。史達林格勒於是就變成這兩個獨裁統治者之間彼此較勁的場所。

這一場戰爭從會戰變成了持久戰、消耗戰。希特勒動用的是法西斯優越主義、精銳部隊及武器;史達林這一方用的是俄羅斯人民特有的耐力、愛國心與民族存亡意識。戰爭從戰場上浩蕩的兩軍對戰,轉而在殘垣斷瓦的廢墟之中,以游擊戰、民防戰、狙擊戰的方式進行,而戰況依然慘烈,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戰爭的本質──殺戮與被殺,即使換一個場地,或換一個方式都沒有不同。事實上德、蘇雙方人馬皆已精疲力竭,但誰也不願率先喊投降。此時只要有一方能在這種僵局下撐過去,誰就贏了這場戰爭。維持士氣的不墜,應是致勝的關鍵。藉英雄的出現以鼓舞士氣、改變局勢是戰場常用的手法。在這一場戰爭裡蘇聯出現了許多民族英雄,他們對振奮幾乎撐不下去的蘇聯人民的信心,發揮了最大的作用。

法國導演Jean-Jacques Annaud要以史達林格勒戰役為拍片題材,讓人不禁好奇,法國導演究竟會從什麼觀點來處理德、蘇兩國戰爭問題。果然,導演避開了直接描述這場慘烈戰爭進行的過程,德、蘇兩軍對敵與殘暴的殺戮似乎不是導演感興趣之處(已有太多類似的影片拍過),他將影片的焦點放在戰場上英雄的的塑造與產生的效用。於是這樣一場兩個國家與民族間的生死之戰,就被導演凝聚在兩名狙擊手(英雄)之間的相互獵殺。雖然沒有了千軍萬馬搏殺的磅礡氣勢(動態),但兩名狙擊手之間對峙的過程(靜態),氣氛卻是緊張得令人透不過氣來。

戰場英雄與英雄崇拜是作戰必不可缺的因素,但導演對英雄與英雄的塑造卻別有一番見解。影片一開始告訴觀眾,主角瓦西里•扎伊徹夫 (Jude Law飾) 是一名獵人,這名獵人還搞不清楚自己為何被送到史達林格勒、又要幹什麼的情況下,戰爭已在他眼前展開(這實在不像英雄的舉動)。觀眾跟隨著瓦西里那一雙極力想搞清楚狀況的眼睛望去,看到一幅殘酷的戰爭畫面,這樣的情景使瓦西里瞬間明白,要能在戰場上存活下來,他必須擁有一把槍,所以觀眾就看到空著手的瓦西里不斷在跑,企圖為自己找到一把槍。可憐的紅軍士兵,連槍都沒有。一直到政戰官丹尼洛夫(Joseph Fiennes飾)給了瓦西里一把槍,瓦西里用僅有的五發子彈,在危急時刻中,連續擊斃五名德軍軍官 (彈無虛發),把丹尼洛夫與觀眾都看得目瞪口呆,這時瓦西里已為自己找好了定位(他找到了槍,就知道要作什麼;而丹尼洛夫與觀眾的心中則吹起了「英雄」的號角)。至此,影片的第一部份,瓦西里的英雄形象於焉產生。

接下來的第二部份,丹尼洛夫向赫魯雪夫 (Bob Hoskins飾) 提議,將瓦西里塑造成狙擊手英雄以鼓舞士氣。這個點子奏效,史達林格勒城中的蘇聯軍士氣大振,丹尼洛夫在黨中的地位也跟著提升。群眾崇拜英雄的心理讓瓦西里瞭解了自己的用處,但他此時尚不知道此一「英雄」形象會帶給他什麼樣的困擾。相對於此,德軍陣營卻因多名軍官遭瓦西里擊斃而士氣不振,一直到德軍狙擊手肯尼少校 (Ed Harris飾) 受瓦西里的吸引前來史達林格勒,這樣的情形才改變。至此,影片中的另一名英雄也出現了。導演在塑造這名英雄的現身時,頗費了一番心思。他讓肯尼少校坐在一列緩緩駛進史達林格勒車站的高級列車包廂中,正聚精會神地閱讀著一本厚厚的書(而紅軍將領都不看書),然後導演安排另一列停在車站的普通車作為對稱,這列普通車上滿載著德國的傷兵殘將,他們用極為崇拜且欽慕的眼光看著肯尼少校的到來。不過少校只向他們望了一眼,就將帷幕拉了下來,似乎書本比他受了傷的同袍要更令他關心(Ed Harris的演技真令人激賞)。導演在介紹少校的性格時,也順道將納粹英雄的冷漠心態,透過這種比喻的方式極為犀利地表現出來。

導演不斷用對比的方式讓兩名狙擊手英雄之間的差異顯露出來。瓦西里來自俄國烏拉山一帶偏遠地區,是個默默無名的獵人;肯尼少校卻是德國頂頂有名的狙擊手學校校長。瓦西里沒有讀過多少書,沒有進過大學,是鄉巴佬一個。而肯尼少校卻是受過專業訓練的狙擊手,沉著、冷靜,講究服儀外表及享受(從他的派頭、高級煙及天天擦鞋得知)。這兩個天差地遠的人原本是不會碰在一起,但是戰爭讓瓦西里被徵召至史達林格勒,來為國效命;而肯尼少校則是欲為陣亡在該城的兒子報仇,而自願前來該城。究竟誰才擔得起英雄的稱呼?

影片第三部分是兩名狙擊手之間的你來我往,此處為本片的高潮。這兩名狙擊手交手前從未謀過面,肯尼少校在宣傳單上看過瓦西里,但他是一個謹慎、實事求是的人,透過一名擦鞋童沙夏來得知有關瓦西里的一切。肯尼的習性好像一名殺手,在沒有充分了解對方之前,他不會輕率動手。而瓦西里因肯尼的到來,反倒成了獵物,獵人成了獵物,他陷入一個尷尬的地步。瓦西里唯一能得知對手情況的只是一小截抽過扔掉的煙頭,煙嘴包覆昂貴的金箔,與他的廉價煙草有著天壤之別。在敵暗我明的情況下,瓦西里並沒有什麼好的方法來改變自己的劣勢,除了耐心等待有利的時機到來。不過瓦西里孑然一身,無牽無掛,他有的是時間來等待。但瓦西里的耐心等待卻讓丹尼洛夫和赫魯雪夫急壞了,因為這位英雄一直沒有表現,不符合大眾期待的心理。

瓦西里與肯尼少校這兩人在史達林格勒百貨公司的廢墟中的對峙,雖然靜態的等待時候居多,但卻是秒秒扣人心弦,因為雙方都在等待開槍的最好時機。而導演在安排這樣的等待中,巧妙掌握了觀眾期待兩位主角對決的心理。肯尼少校獵殺過瓦西里數次,而每次瓦西里都逃過一劫,但他的同伴卻沒有這麼好運,全都喪生在肯尼的槍下。肯尼在百貨公司的最後一次獵殺行動中,從被炸碎的鏡子碎片中親眼看到了對手瓦西里的臉,這是片中非常有創意的安排。導演讓肯尼不斷透過破碎的鏡子監視瓦西里的行動,卻不知自己的藏身處,亦讓另一片掉落在瓦西里斜前方的鏡子碎片給映照出來。最後瓦西里叫妲妮亞利用鏡子折射光擾亂肯尼的視線,抓住時機撿起槍,開槍傷了肯尼少校的手,終於突破自己一直被獵殺的僵局。

本片的第四個部分是瓦西里對英雄一事的覺醒。瓦西里對丹尼洛夫將他塑造成英雄一事感到困擾,並開始排斥和抗拒,尤其多名同伴因他而死。在他與妲妮亞陷入戀愛之後,他向丹尼洛夫表示自己願意上戰場,但只想作一名普通的士兵,然而這要求卻遭到後者的拒絕。丹尼洛夫對瓦西里說,身為英雄的事實,讓他已沒有退路,他只能站在最前線,因為他是眾人目光的焦點。丹尼洛夫舉例說,小沙夏自願作肯尼的擦鞋童,就是因為他相信瓦西里會擊敗肯尼。瓦西里不認可丹尼洛夫的「英雄」說,卻又無計可施。沙夏是廣大群眾崇拜英雄的具體代表,不顧自身的危險,在德、蘇兩方陣營間穿梭奔跑,熱烈期待並希望促成瓦西里與肯尼少校的對決,這其實是大眾要求英雄與英雄對決的心裡反映。

但瓦西里在化學工廠獵殺肯尼的任務中,竟因疲倦而睡著了,以致任務沒有達成,而且還造成他陣亡的流言滿天飛。赫魯雪夫懼怕英雄陣亡的消息會瓦解士氣,丹尼洛夫向赫魯雪夫表示瓦西里沒有死,但赫魯雪夫誤解其意為英雄永遠不死,一個虛幻而抽象的英雄瓦西里就出現了。
而當丹尼洛夫從瓦西里口中聽到他睡倒在戰場上的情形時,那訝異而不可置信的神情與觀眾的笑聲已讓瓦西里從萬人景仰的英雄角色,一下子變成為一名再普通不過的人了。丹尼洛夫辛苦所塑造出的瓦西里英雄形象竟被瓦西里自己睡臥沙場的舉動給徹底瓦解,瓦西里成為一個反英雄。到此,抽象的英雄瓦西里終於自平民瓦西里的身上分開了,英雄瓦西里會像神話般永遠存在人民的心中,而平民瓦西里則繼續未完成的任務。

結局中,瓦西里與肯尼少校之間的對決轉到火車站。肯尼吊死小沙夏以誘出瓦西里,瓦西里不為所動 (獵人的耐性);失魂落魄的丹尼洛夫告訴瓦西里妲妮亞的死訊 (是一個誤會),瓦西里仍強忍傷痛,不冒然動手。丹尼洛夫用自己誘出肯尼,肯尼中計,殺了丹尼洛夫 (他誤以為是瓦西里),然後走出藏匿處,暴露出自己的位置。這兩名狙擊手終於面對面見著對方,是第一次,但也是最後一次,因為此刻有一人必定要死於另一人的槍下。肯尼在轉頭見到瓦西里的當兒,自己也中槍倒下。片子最後,德國英雄終於被俄國英雄瓦西里殺掉了,但瓦西里卻已不想作英雄。本片很完整地將一名普通人,由平凡變成英雄的過程呈現出來,從有英雄特質的人→英雄的塑造→英雄的產生與英雄崇拜,這過程之中必定有許多推手把英雄推上高峰。但瓦西里不同之處在於,他不想勉強自己作人們心中期待的英雄,於是他才有了對英雄的疑惑,以及擺脫英雄的作為,這時他是一個反英雄。

本片另外也透過不同層面的對比與隱喻,將英雄與英雄崇拜的荒謬與可笑呈現出來。群眾對英雄的崇拜越深,其荒謬可笑的程度就越高。史達林是英雄吧(抑或是梟雄) ,俄國人民當年對他的崇拜無以復加,史達林格勒就以他為名。片中無所不在的史達林陰影,令人不禁毛骨聳然,就像他本人在黨、政、軍方面事事干預一樣,彷彿自己是一個無所不精的英雄。但奇怪的是,觀眾看到影片中史達林的肖像越大、赫魯雪夫拍的馬屁越響,觀眾心裡的荒謬感就越強,而笑聲也就越大。真是荒謬可笑得無以復加!

不過導演對納粹德軍的嘲笑就少了許多,相較之下,導演顯然是很不欣賞史達林與他的紅軍將領,他將紅軍將領全部都刻畫為一群胸無點墨、又不懂得愛民惜兵的蠢將,只知道把自己的部屬投入戰場當砲灰。影片中只要一有機會,導演都不會忘記調侃和譏諷紅軍將領一番。

導演給予正面評價的是俄羅斯人民,尤其是瓦西里這一位沉默寡言、謹慎內斂的狙擊手,從他身上我們看到許多人類正面的優點。裘德洛演得很好,將這位純樸、善良、勇敢、誠實、果決、沒有心機的狙擊手形象,真實而深刻地體現出來。導演特別強調,瓦西里賴以存活的直覺本能與快而精準的槍法,是在廣大而原始的烏拉山地區所訓練出來的求生本領,不是紅軍所教授的,藉此導演又羞辱了紅軍一番。相對於此,導演另外塑造了一位政戰官丹尼洛夫作對比,他喝共產主義墨水長大,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想藉政戰官一職來提勝升自己的地位。事實上,丹尼洛夫有著強烈的階級意識與文人優越感,認為受高等教育的人不應該上戰場,作無謂的犧牲,流汗流血的事應交給一般莊稼漢來作,自己只需要待在後方,用文字來驅策別人就好。他與瓦西里的關係亦友亦敵,雖然瞧不起瓦西里這個烏拉山鄉巴佬,卻忌妒瓦西里獲得妲妮亞的愛;想藉著將瓦西里塑造為英雄的文宣點子來提昇自己在黨的地位,卻又羨慕瓦西里受人崇拜。他有很強的控制慾,喜歡左右別人的作為,強迫瓦西里作英雄、強迫妲妮亞擔任通訊員皆是。但到頭來都失敗,官也沒升上,愛情也失意,是一個徹底的失敗者 (Joseph Fiennes之前在《伊莉莎白》中就演過這種失敗者的角色)。導演藉政戰官一角又大大地嘲諷了共產主義的虛假與偽善。

除了瓦西里、丹尼洛夫、肯尼少校外,女主角妲尼亞(Rachel Weise)也是另一個成功的人物,她善良、勇敢、美麗、敢作敢當,她與瓦西里的戀愛是片中最令人感動的事,戰爭原本是最醜陋的事,但這一場戰爭卻讓這兩個原本不可能相遇的人碰在一起,並成就了這場戀愛,彷彿為這受盡戰爭蹂躪的土地上帶來一點點的補償。此外,小沙夏及沙夏母親無私、助人的形象也是令人難忘的角色。本片給人最強烈的震憾之處並不是在戰場上的廝殺及戰爭特效場面,而是在人性方面的刻畫,導演的用心、演員紮實的演技與技術人員之間的合作,成就了一部非常令人感動的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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