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書名:風之影
著者:卡魯斯.魯依斯薩豐 Carios Ruiz Zafon
出版社:當代文學
出版年份:2006年初版
年幼時已失去母親的達尼,慢慢地經歷人生,
一顆單純的心,面對著愛情、友情和親情的試煉,
從一本神秘的書開始,展開著對夢的追尋,
對人生的領悟,遇上那一個又一個的疑團,
同時揭開了令人心傷心和迷惘的故事。
諴意向你推薦這本啟發人心的書,也許……
她不只是一本書,
也許,她就是打開你心屝的那扇窗。
簡介
書名:紅樓夢
著者:曹雪芹
出版社:商務印書館(香港)有限公司
版次:2005年6月 第1版第2次印刷
<紅樓夢>透過一片石頭,這個不知是真還是假,
是虛還是實的故事而開展。
她道出人生和命運,在於你能否看化看破。
人生既簡單又複雜,看來簡單,但是細味之下會
發覺要經歷的實在艱難苦澀,且具多重性和複雜性。
她盡展中國傳統藝術和文化的精髓,異常精彩;
她演奏著詩與歌、雕繪著畫與像、栽種著花與夢,
帶你遊走於天堂與地獄;
她蘊含著道家和佛家思想,說得玄妙,讓人細味。
但是要真正理解她真的要一讀再讀。
所以,過些時日我最少也要再來一遍!
簡介
書名:文化苦旅
著者:余秋雨
出版社:上海 : 知識
出版年份:1992年
看文化可以反映到每個國家、前人的生活、古人的思想和智慧;看歷史可以看到過去每個地方的演變;每個盛與衰的朝代;一個人瀟灑地上路、細味著人生的過客何以在旅途中感到苦呢?他!余秋雨踏在中國五千年的泥土地上,回首前塵,祖國的舊傷痕仍有血跡斑斑。
此書出版已久,在它剛出版的時候已想看看,可是,事情一凋淡,卻又忘了。一日,碰巧在圖書館的書架上看見了它,使我滿心歡喜。然而,當我打開它的時候才彷然知道,這旅途是如何的……
新書簡介
書名:黑夜之後
著者:村上春樹
翻譯:賴明珠
出版:明窗出版社
版次:2005年4初版
定價:$58.00
不同的人過著不同的生活,在黑暗的國度裡,
卻又突顯出其中不為人知的另一面,也許活在白天的你從沒留意,
書裡道出點點活在黑暗中的人的人生。
雖然大多數人的肉體活在大白天當中,
但是,內心呢?曾否活在黑暗之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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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聽風之歌>之後,村上春樹出道二十五周年最新代表作-
<黑夜之後>,標誌著村上邁向新的小說世界的一大步。
全書描寫「深夜11點56分」跨到隔天黎明「清晨6點52分」之間
所發生的事情,故事舞台是東京的都心,不眠的街道上蠢蠢欲動的人,
從黑夜的深淵探出……
村上以嶄新的敘事風格,創造出看似無事卻帶有急迫感的情節,
帶領讀者凝視黑夜的深淵,完成難以言語的小說新體驗。
<後段節錄自出版社之介紹>
2/《原載<太白>雜誌,第一卷第七期》
1/讀與寫
要寫作,便須讀書。讀書與著書是不可分離的事。當我初次執筆寫小說的時候,我並沒有考慮自己應否學習寫作,和自己是否有寫作的才力。我拿起筆來,因為我讀了幾篇小說。這幾篇小說並不是文藝傑作,那時候我還沒有辨別好壞的能力,讀了它們,我覺得寫小說必是很好琉的事,所以我自己也願試一詆。《老張的哲學》便是在這種情形下寫出來的。無可避免,它必是亂七八糟,因為它的範本
── 那時節我所讀過的幾篇小說 ── 就不是甚麼高明的作品。
一邊寫著「老張」,一邊抱著字典讀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Hamlet)。這是一本文藝傑作,可是它並沒有給我甚麼好處。這使我懷疑:以我們的大學裡的英文程度,而必讀一半本莎士比亞,是不是白費時間?後來,我讀了英譯的《浮士德》(Faust),絲毫沒得到好處。這使我非常的苦悶,為甚麼被人人認為不朽之作的,並不給我一點好處呢?
有一位好友給我出了主意。他教我先讀歐洲史,讀完了古希臘史,再去讀加希臘文藝,讀完了古羅馬史,再去讀古羅馬文藝….。這的確是個好主意。從歷史中,我看見了某一國在某一時代的大概情形,而後在文藝作品中我看見那一地那一時代的社會光景,二者相證,我就明白了一點文藝的內容與形式都是事有必至,理有固然。不過,說真的,那些古老的東西的往往教我瞪著眼嚥氣!讀到半本英譯的《伊利亞特》,我忍耐已用到極點,而想把它扔得遠遠的,永不再與它謀面。可是,一位會讀希臘原文的老先生給我讀了幾十行荷馬,他不是讀詩,而是在唱最悅耳的歌曲!大概荷馬的音樂就足以使他不朽吧?我決定不把它扔出老遠去了!他的《奧德賽》比《伊利亞特》更有趣一些 ── 我的才力,假若我真點才力的話,大概是小說的,而非詩歌的;《奧德賽》確乎有點像冒險小說。
希臘的悲劇教我看到了那最活潑而又最悲鬱的希臘人的理智與感情的衝突,和文藝的形式與內容的調諧。我不能完全明白它們的技巧,因為沒有看見過它們在新舞台上「舊戲重排」。從書本上,我只看到它們的「美」。這個美不僅是修辭上的與結構上的,而也是在希臘人的靈魂中的;希臘人彷彿是在「美」裡面呼吸著的。
假若希臘悲劇是鶴淚高天的東西,我自己的習作可仍然是爬伏在地上的。一方面,古希臘的三大悲劇家是世界文學史中罕見的天才,高不可及,一方面,我讀了阿里斯托芬的喜劇,而喜劇更合我的口胃。假若我缺乏組織的能力與高深的思想,我可是會開玩笑啊,這時候,我開始寫《趙子曰》── 一本開玩笑的小說。
在悲劇喜劇之外,我最喜愛希臘的短詩。這可只限於喜愛。我並不敢學詩。我知道自己沒有詩才。希臘的短詩是那麼簡潔、輕鬆、秀麗,真像是「他只有一朵花,卻是玫瑰」那樣。我知道自己只是粗枝大葉,不敢高攀政瑰!
希羅多德、色諾芬與修昔底德的作品,我也都耐著性子讀了,他們都沒給我甚麼好處。讀他們,幾乎像讀列國演義,讀過全忘掉。
古羅馬的作品使我更感氣悶。能欣賞彌爾頓,我想,一定能喜愛維吉爾。可是,我根本不能欣賞彌爾頓。我喜愛跳動的,天才橫溢的,而不愛那四平八穩的工力深厚的詩。維吉爾是杜甫,而我喜歡李白。羅馬的雄辯的散文是值得一讀的,它們常常給我們一兩句格言與寶貴的常識,使我們認識了羅馬人的切於實際,洞悉人情。可是,它們並不能給我們靈感。一行希臘詩歌能使我們沉醉,一整篇羅馬的詩歌或散文也不能使我們有些醉意 ── 羅馬偉大,而光榮屬希臘。
對中古時代的作品,我讀得不多。北歐、英國、法國的史詩,我都看了一些,可是不感興趣。它們粗糙、雜亂,它們確是一些花木,但是沒經過園丁的整理培修。尤其使我覺著不舒服的是它們硬把歷史的界限打開,使基督前的英雄去作中古武士的役務。它們也過於愛起打與降妖。它們的歷史的、地方的、民俗的價值也許勝過了文藝的,可是我的目的是文藝呀。
使我受益最大的是但丁的《神曲》。我把所能找到的幾種英譯本,韻文的與散文的,都讀了一過兒,並且搜集了許多關於但丁的論著。有一個不短的時期,我成了但丁迷,讀了《神曲》,我明白了何謂偉大的文藝。論時間,它講的是永生。論空間,它上了天堂,入了地獄。論人物,它從上帝、聖者、魔王、賢人、英雄,一直講到當時的「軍民人等」。它的哲理是一貫的,而它的晾物則包羅萬象。它的每一景物都是那麼生動逼真,使我明白何謂文藝的方法是從圖像到圖像。天才與努力的極峰便是這部《神曲》,它使我明白了肉體與靈魂的關係,也使我明白了文藝的真正的深度。
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品永遠給人以靈感。儘管阿比累是那麼荒唐雜亂,儘管英國的戲術是那麼誇大粗壯,可是它們教我的心跳,教我敢冒險去寫作,不怕碰壁。不錯,浪漫派的作品也往往失之荒唐與誇大,但是文藝復興是人類剛從暗室裡出來,看到了陽光的喜悅,而浪漫派的是失去了陽光,而嘆息著前途的黯淡。文藝復興的啼與笑都健康!
因為讀過了但丁與文藝復興的文藝,直到如今,我心中老有個無可解開的矛盾:一方面,我要寫出像《神曲》那樣完整的東西,我又想信筆寫來,像阿比累那樣要笑就笑個痛快,要說甚麼就說甚麼。細膩是文藝者必須有的努力,而粗壯又似乎足以使人們能聽見巨人的狂笑與嚎啕。我認識了細膩,而又不忍放棄粗壯。我不知道站在哪一邊好。我寫完了《趙子曰》。它粗而不壯。它鬧出種種笑話,而並沒有在笑話中閃耀出真理來。《趙子曰》也會哭會笑,可不是巨人的啼笑。用不著為自己吹牛啊,拿古人的著作和自己的比一比,自己就會公平的給自己打分數了!
在我作事的時候,我總願意事前有個計劃,而後一一的「照計而行」。不過,這個心願往往被一點感情或脾氣給弄亂,而自己破壞了自己的計劃。在事後想起自己這種愚蠢可笑,我就無可如何的名之為「庸人的浪漫」。在我的作品裡,我可是永遠不會浪漫。我有一點點天賦的幽默之感,又搭上我是貧寒出身,所以我會由世態與人情中看出那可憐又可笑的地方;笑是理智的勝利,我不會皺著眉把眼盯在自己的一點感觸上,或對著月牙不住的落淚,因此,我很喜歡十七八世紀古典主義的作品。不錯,這種作品沒有浪漫派的那種使人迷醉顛倒的力量;可是也沒有浪漫派的那種信口開河,嘮里距叨的毛病。這種作品至少是具有平穩、簡明的好處。在文學史中,假古典主義本來是負取法乎古法希臘與羅馬文藝的法則與美化歐西各國的文字的責任的;對此,它依樣的還有這個功能 ── 它使我知道怎樣先求文字上的簡明及思路上的層次清楚,而後再說別的。我佩服浪漫派的詩歌,可是我喜歡假古典派場的作品,正像我只能讀詠唐詩,而在自己作詩的時候卻取法乎宋詩。至於浪河漫派小說,我波讀過多少,也不想再讀。假若我在十六七歲的時候就接觸了浪漫派的小說,我也許能像在十二三歲時讀三劍俠與綠牡丹那樣的起勁入神,可是它們來到我眼中的時候,我已是快三十歲的人,我只覺得它們的俠客英雄都是二簧戲裡場的花臉兒,他們的行動也都雹著鑼鼓。我要看真的社會與人生,而不願老看二簧戲。
一九二八年至二九年,我開始讀近代的英法小說,我的方法是:由書裡和友人的口中,我打聽到近三十年來的第一流作家,和每一作家的代表作品。我要至少讀每一阿作家的「一」本名著。這個計劃太大。近代是小說的世界,每一件都產出幾本可以傳世的作品。再說,我並不能嚴格的遵守「一本書」的辦法,因為讀過一個名家的一本名著之後,我就還想再讀他的另一本,趣味破壞了計劃。英國的威爾斯康拉德、梅瑞狄斯和法國的福祿貝爾與莫泊桑,都拿去了我很多的時間。在這一年多的時間中,我晝夜的讀小說,好像是落在小說陣裡。它們對我的習作的影響是這樣的: 大體上,我喜歡近代小說的寫實的態度,與尖刻的筆調。這態度與筆調告訴我,小說已成為社會的指導者,人生的教科書;他們不只供給消遣,而是用引人入勝的方法作某一事理的宣傳。 我最心愛的作品,未必是我能仿造的。我喜歡威爾斯與赫胥黎的科學的羅曼司,和康拉德的海上的冒險,但是我學不來。我沒有那麼高深的學識與豐富的經驗。「讀」然後知「不足」啊! 各派的小說,我都看到了一點,我有時候很想仿製。可是,由於多讀的關係,我知道摹仿一派的作風是使人吃臹的事。看吧,從古至今,那些能傳久的作品,不管是屬於哪一派的,大概都有個相同之點,就是它們健康、崇高、真實。反之,那些只管作風趨時,而並不結實的東西,儘管風行一時,也難免境遷書滅。在我的長篇小說裡,我永遠不刻意的摹仿任何文派的作風與技巧;我寫我的。在短篇裡,有時候因興之所至,我去摹仿一下,為是給自己一點變化。 多讀,儘管不為是去摹仿,也還有個好處:讀的多了,就多知道一些形式,而寢也就能夠把內容放到個最合適的形式裡去。
回國之後,我讀過不多。抗戰後,我也試寫劇本,成績不好是無足怪的。
文藝理論是我在山東教書的時候,因為預備講義才開始去讀的;讀的不多,而且也沒有得到多少好處。我以為「論」文藝不如「讀」文藝。我們的大學文學系中,恐怕就犯有光論而不讀的毛病。
讀書而外,一個作家還須熟讀社會人生。因為我「讀」了人力車夫的生活,我才能寫出《駱駝祥子》。它的文字、形式、結構,也許能自書中學來的,它的內容可是直接的取自車廠、小茶館與大雜院的;並沒有看過另一本專寫人力車夫的生活的書。
2/讀書
若是學者才准唸書,我就甚麼也不要說了。大概書不是專為學者預備的;那麼,我可要多嘴了。
從我一生下來直到如今,能和我有交情的可很少。我有決定唸甚麼的全權;自幼兒我就會逃學,楞挨板子也不肯說我愛《三字經》和《百家姓》。對,《三字經》便可以代表一種 ── 這類書,據我看,頂好在判了無期徒刑以後去唸,反正活著也沒多大味兒。這類書可真不少,不知道為甚麼;也許是犯無期徒刑罪的太多;要不然便是太少 ── 我自己就常想殺些寫這類書的人。我可是還沒殺過一個,一來是因為 ── 我才明白過來 ── 寫這樣書的人敢情有好些已經死了,比如寫《尚書》的那位李二哥。二來是因為現在還有些人專愛唸這類書,我不便得罪人太多了。頂好,我看是不管別人;我不愛唸的就不動好了。好在,我爸爸沒希望我成個學者。
第二類書也與咱無緣:書上滿是公式,沒有一個「然而」和「所以」。據說,這類書裡藏著打開宇宙秘密的小金鑰匙。我倒久想明白點真理,如地是圓的之類;可是這種書別扭,它老瞪著我。書不老老實實的當本書,瞪人幹嗎呀?我不能受這個氣!有一回,一位朋友給我一本《相對論原理》,他說:「明白這個就甚麼都明白了!」我下了決心去唸這本寶貝書。讀了兩個「配紙」(即英文字page),我遇上了一個公式。我跟它「相對」了兩點多鐘!往後邊一看,公式還多了去啦!我知道和它們「相對」下去,它們也許不在乎,我還活著不呢?
可是我對這類書,老有點敬意。這類書第一類有些不同,我看得出。第一類書不是設法懂,而是懂了以後使我更糊塗。以我現在的理解力 ── 比上我七歲的時候,的現在滿可以作聖人了 ── 我能明白「人之初,性本善」。明白完了,緊哄著就糊塗了;昨兒個晚上,我還挨了小女兒 ── 玫瑰唇的小天使!── 一個嘴巴。我知道這個小天使的性不本善,她才兩歲!第二類書棲本就看不懂,可是人家的紙上沒印著一句廢話;懂不懂的,人家不鬧玄虛。它瞪我,或者我是該瞪。我的心這麼一軟,便把它好好派在書架上,好打好散,別太傷和氣了。
這要說到第三類書了。其實這不該算一類;就這麼算吧;順嘴。這類書是這樣的:名氣挺大,唸過的人總不肯說它壞,沒唸過的人老怪害羞的說將要唸。譬如說「元曲」,太炎「先生」的文章,羅馬的悲劇,辛克萊的小說,《大公報》── 不知是哪兒出版的一本書 ── 都算在這類裡,這些書我也都拿起來過,隨手便又放下了。這裡還就屬那本《大公報》有點勁。我不害羞,永遠不說將要唸。好些書的廣告與威風是很大的,我只能承認那些廣告作得不錯,誰管它威風不威風呢。
「類」還多著呢,不便再說;有上面的三項也就足以證明我怎樣的不高明了。該說讀的方法。
怎樣讀書,在這裡,是個自決的問題;沒勉強誰跟我學。第一,我讀書沒系統。借著甚麼,買著甚麼,遇著甚麼,就讀甚麼。不懂的放下,使我糊塗的放下,沒趣味的放下,不客氣。我不能叫書管著我。
第二,讀得很快,而不記住。書要都叫我記住,還要書幹嗎?書應該記住自己。對我,最討厭的發問是:「那個典故是哪兒的呢?」「那句書是怎麼來著?」我永可回答這樣的問題,即使我記得。我又不是印刷機器養的,管你這一套!
讀得快,因為我有時候跳過幾頁去。不合我的意,我就練習跳遠。書要是不服氣的話,來跳我呀!看偵探小說的時候,我先看最後的幾頁,省事。
第三,讀完一本書,沒有批評,誰也不告訴。一告訴就糟:「嘿,你讀《啼笑姻緣》?」要大家都不讀《啼笑姻緣》,人家寫它幹嗎?一批評就糟:「尊家這點意見?」我不惹氣。讀完一本書再打通兒架,不上算。我有我的愛與不愛,存在我自己心裡。我愛唸甚麼就唸,有甚麼心得我自己知道,這是種享受,雖然顯著自私一點。
再說,我讀書似乎只要求一點靈感。「印象甚佳」便是好書,我沒工夫去細細分析它,所以根本便不能批評。「印象甚佳」有時候並不是全書的,而是書中的一段最入我的味;因為這一段使我對這全書有了好感;其實這一段的美或者正足以破壞了全體的美,但是我不去管;有一段叫我喜歡兩天的,我就感謝不盡。因此,設若的真去批評,大概是高明不了。
第四,我不讀自己的書,不願談論自己的書。「兒子是自已的好」,我還不曉得,因為自己還沒有過兒子。有個小女兒,女能能不能代表兒子,就不得而知。「老婆是別人的好」,我也不敢加以擁護,特別是在家裡。但是我準知道,書是別人的好。別人的書自然宇必都奴,可是至少給我一點我不知道的東西。自己的,一提都頭疼!自己的書,和自己的運氣,好像永遠是一對兒累贅。
第五.哼,算了吧。
<全文完>
書名:執迷者悟
著者:周國平
出版:三聯書店(香港)有限公司
版次:2003年12月第一版
格式:特16開(152mm×228mm)212面平裝
定價:$50.00
這是《妞妞:一個父親的札記》與《人與永恆》作者周國平為香港讀者編選的第一本散文集。
在書中,作者用他的哲學眼光和我們談論人生的各個主題--包括生命、感情、信仰、文化、時代、人性等。
不過身為哲學博士的作者強調,”讀者倘若肯去讀正文,他們一定會同意,
那裡面的哲學與課堂上教的哲學很不同。”
相反是因為我執迷,由執迷而生出許多迷惑,實在是欲罷不
能。所以,如果說我對人生有所悟,也只是一個迷者的悟。"
周國平,1945年生於上海,1967年畢業於北京大學哲學系,
1981年畢業於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哲學系。
現為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研究員,哲學博士。
《世界文明史之十五•文藝復興在意大利》 臺北幼獅出版社1975年
這位文藝復興時代最受人矚目的人物,於1452年4月15日誕生在距離佛羅倫斯(Florence)約六十英里一個名叫文西(Vinci)附近的小村裡。他的母親是農家女,叫凱特里娜(Caterina)。她沒有煩擾地與他的父親發生了關係。誘姦她的人名叫皮亞洛•安東尼(Piero d'Antonio),是佛羅倫斯地方上一個稍有資產的律師。達文西出生那年,皮亞洛娶了一個與他有同樣社會地位的女人。凱特里娜不得不滿意於她作農的丈夫;她把她可愛的小孩讓給了皮亞洛夫婦;達文西就在半貴族式的安適而沒有母親的情形下被扶養大。也許早期的環境使他養成了奢求美服的習慣,同時嫌惡女人。
他在鄰近的一個學校上學,特別喜歡算術、音樂和繪畫,他的父親對他的琵琶彈奏和歌唱大為讚賞。為了能畫得更好些,他好奇小心而有耐性地研究所有事物的本質:科學和藝術很顯著地牢結在他的心裡,使他從事詳細而根本的觀察。當他剛滿十五歲時,他的父親帶他到佛羅倫斯維羅克秋的畫室,要求這位多才多藝的藝術家能收他作學徒。所有讀過書的人都知道瓦薩里(Vasari)所說的故事,說達文西如何在維羅克秋所畫的「基督受洗」(Baptism of Christ)左側畫了個天使,和這位老師如何地為這個畫像的美麗所震驚,以至他放棄繪畫而潛心致力於彫刻。這個放棄很可能是個後來附會的說法;因為維羅克秋在「受洗」一畫後仍有幾幅其他的作品。也許在這段當學徒的日子,達文西畫了現存於羅浮宮裡那幅帶著不優美的天使和受驚少女的「天使報喜圖」。他幾乎不能從維羅克秋處學到優點。
於此時期,皮亞洛先生發達起來了,他帶著財物舉家搬到佛羅倫斯(一四六九年),而且先後娶了四個妻子。第二個僅僅比達文西大十歲。皮亞洛娶進第三個妻子,還跟來一個孩子,達文西為了緩和擁擠,便搬去和維羅克秋同住。在那年(一四七二年)他獲得了聖路克(St. Luke)團體的會員資格。這個行會主要是由藥劑師、醫師和藝利家組成,它的總部設在Santa Maria Nuova醫院裡。達文西也許發現那兒有些作內外解剖的機會。也許在那些年頭他(或者不是他?)畫了幅在梵帝岡畫廊標名是他所畫的骨感而解剖式的「聖•傑倫」(St. Jerome)。而且也很可能將近在一四七四年時他畫了色彩豐富而不成熟的「天使報喜圖」(Annunciation)。
達文西二十四歲生日的前一週,和三個年輕人應佛羅倫斯領地(Florence Signory)一個委員會的傳喚,出庭答辯同性戀行為的指控,出庭的結果無人知曉。一四七六年六月七日這一控訴又被提出,該會暫時監禁達文西,隨後因為沒有證據,就撒消控訴,釋放了他。毫無疑問地,他是一個同性戀者。只要他能擁有他自己的畫室,他就聚集很多英俊的青年人跟他在一起;他帶著他們中的一批從一個城市遷到另一個城市;在他的草稿中也稱呼他們中一兩個為「最喜愛的」(amantissimo)、「最親愛的」(carissimo)。他與這些年輕人的親密關係我們不知道;在他筆記中的幾節顯示他厭惡任何一種形式的兩性聚會。達文西可能理智地懷疑到,那時候的意大利,同性戀是那麼地普遍,為何唯獨他和少數幾個人被提出公訴?他對於他受拘捕的不名譽一直不能釋然於懷。
「最後的晚餐」和「蒙羅麗莎」兩畫是世界上最有名的繪畫。每一小時、每一天、每一年,無數的旅客進到擁有達文西最具野心的作品的餐廳。在那簡單長方形的建築裡依屬於魯多維克最心愛的教堂 ── Santa Maria delle Grazie的旦米尼克(Dominican)修道士伉就在那兒進餐。這位藝術家方抵米蘭公爵魯多維克處不久,就被要求在這餐廳最遠的牆上畫「最後的晚餐」。在三年時間裡(1495
- 1498)達文西斷斷續續地時而工作時而閒蕩,使我公爵和修道士對他不可估計的拖延感到煩燥不安。修道院副院長(如果瓦薩里值得相信)對魯多維克把怨的是達文西顯著的怠情,同時懷疑為甚麼他有時面對著牆一坐幾小時而不畫一筆。達文西不必花功夫各公爵作解釋 ── 但是他有這個麻煩必須去解釋給修道院長聽 ── 一個藝術家最重要的工作是在構思而不是動作,同時(如瓦薩里所說)「當天才的人工作得最少時,他是工做的最多。」就這件事來說,達文西向魯多維克表示有兩個特殊的難題 ── 去想基督的真正表情,和去描繪人像猶太這樣無情的人:也許他很狡黠地暗示,他可能可以用他經常看到的修道院副院長的臉孔當作猶大的模擬對象。達文西穿遍整個米蘭找尋頭和臉譜,希望能對他畫基督的十二門徒有所幫助;從一百次相同的爭吵裡他選擇些特徵將之在他的藝術鑄造中鎔進那些令人驚異而具有個性的人碘,創造出有色彩的傑作的奇蹟。有時候他會從街上或他的畫室衝向餐廳在圖畫上加一兩筆隨即離去。
佛羅倫斯. . . . . . . . . . . .
當他想重新開始他曾在大約七年前折斷的生命之索時,他已經四十八歲了。他變了;佛羅倫斯也變了,但是卻不相同。佛羅倫斯在他不在的時期變成了一個半民主、半清教徒的共和國;他卻仍然習慣於公爵的統治和舒適貴族化的奢侈與生活方式。佛羅倫斯人經常批評地側視他的絲絨,他和藹的禮貌,和他那些捲髮的年輕家僕。比他小二十二歲的米開蘭基羅憎恨跟他那破鼻子成明顯對比的那些姣好面孔,而且懷疑以達文西的貧困,他從何處發現這麼多錢過如此富裕的生活。達文西曾在米蘭的日子裡撈到大約六百多個金幣;現在他拒絕任何委託,甚至出自於在曼永亞那專橫的Marchesa;而且當他工作時仍然帶著過去慣常的閒散慵逸。
托砵苦行派的修道士們曾請小李璧為他們的Annunziata教堂畫一個祭壇;達文西偶爾表示他柅做類似的工作;小李璧很禮貌地就把這差事交給了這位被公認為在歐洲最偉大的畫家。苦行修道士們想讓達文西和他的「家眷」住在修道院裡,而且支付他們似乎有一段很久時間的費用。過後在1501年的某一天他揭開他所計劃的要畫的「聖母、聖子、聖安妮與聖約翰」(The
Virgin and Child with St. Anne and the Infant St. John)一畫的稿圖。它「不僅讓每一個藝術家驚奇,」瓦薩里說:「而且當它展不出來….男女老幼在兩天時間裡湧去觀賞,宛如是喜慶節日樣令他們感到非常地驚異。」我們不知道這幅現存於倫敦柏林敦宮(Burlington
House)中屬於皇家藝術學院珍藏的畫是否是與真人一般大小;雖然法國人權威人士們喜歡相信它是相當不同於存在羅浮宮裡的畫的第一幅,但可能它是的。輕帶驕傲的微笑使得在畫稿中聖母的面孔更溫柔更愉快是達文西的一個奇蹟;與它相比,蒙娜麗莎的微笑是粗俗的、冷嘲的。然而,雖說它仍是列在文藝復興最偉大的繪畫中,但是它是失敗的;聖母並不平穩地坐跨在她的母親張開的兩腿之間顯得有些不雅,韻味不佳。很顯然地達文西沒有為苦行修道士把這草稿變成一幅畫;它們必須請小李璧,後又請裴路幾諾來畫然壇。但是不久之後 ── 也許不同於那幅存於柏林敦宮的畫稿 ──達文西繪了幅現存於羅浮宮的「聖母、聖安妮和耶蘇」(The Virgin, St. Anne and the
Infant Jesus),從安妮(Anne)加冠的頭到聖母(Mary)的腳 ── 令人反感到地赤裸著,但卻非凡地美好 ── 這是一次技術上的勝利。在長方形的構圖裡那些曾在畫稿中失敗的,在這蚡卻完全地成功了;聖安妮、聖母、孩子和羔羊的四個頭劃出了一條完好的結構:小孩和他的祖母正專注在聖母身上,以及這些女人們舉世無雙摺綴的衣著填滿了發散的的空間。達文西特殊的障眼手法使所有輪廓變得緩和,有如模糊的影像使他們的生命變得溫柔。達文西風格的微笑 ── 在畫稿中的聖母上或有繪畫中的安姥上 ── 創立了一個為達文西的追隨著。繼續了半個世紀的風尚。
從這些對微笑召喚不可思議的著迷到替凱撒•布喬亞(Caesar
Borgia)當軍事工程師(1502年6月),達文西經詔一段幾乎令人難以置信的轉變。布喬亞崛起在羅馬納(Romagna)地方他的第三次戰後裡:他要一個能製地形圖、裝建堡壘、橋樑或者導引河流及能發明攻防武器的人。也許他曾經聽過達文西說出或繪出新的戰采機械的想法。例如:他為一輛裝甲車或坦克作的草稿,車的輪子是由它擋板裡面的軍士來移動的。達文西曾寫道:「這些車子代替了象….它能由兵士舉槍刺戮,能由兵士持風箱發出吼叫聲驚嚇敵人的馬匹,它可以帶著配槍的兵士打垮每一個連隊。」或者,達文西說,你可以在戰南的側腰上裝上可怕的大鐮刀,而且可以在向前突出的車轅上裝上更能致命的迥轉鐮刀。這些將砍人像在田裡割草一般。或者你可以使戰車的輪子轉動一個機械裝置,那將使車輪旋轉時在四個方面致命地打擊敵人。你可以讓兵士藉著放置些保護的掩盔攻擊一個碉堡;而且你可以藉著擲程有毒瓦斯的瓶子驅使被圍者。達文西曾計劃寫一本「如何利用放水造成狂烈的水災以逐退軍隊的書」和一本「何藉著關閉留經狹谷流水的路去淹沒軍隊的書」。他曾經設計一些機器,例如能從一個迥轉的平臺上自動地發射一連串箭枝的設計,如能在車架上舉起炮來的裝置,如在一支圍攻的兵力,試圖攀登城牆時擁擠的梯子能向前傾的裝置。凱撒•布喬亞把大部份這些新奇的機跆當成不能實用的東西擱置起來;他在1503年圍攻西律(Ceri)城時試用過一、二樣。
這個人. . . . . . . . . . . .
這位藝術之王到禢是甚麼樣的人呢?對於他有許多確實的描寫,但都是屬於五十歲以後的!瓦薩里以不尋常的熱誠說道:「他身體之美從未被適當的稱讚」,而「他臉上那種極為美麗的光彩,會使得每一個悲傷的人都感到寧靜」;但瓦薩里是根據傳聞而說的,因此我們沒有這種像神之人的畫像。甚至在中年的時候,達文西留著長鬚── 撒上香水,而且是捲曲著。在溫沙的皇家圖書館(The Royal Library at Windsor)裡,有一幅達文西的自畫像,便顯出他的臉是那樣的寬厚及仁慈,而且髮長垂肩,滿臉白鬚。在沃夫茲畫廊(Uffizi
Gallery)裡,一幅由一位不知名的藝術家所繪的畫像,便以堅毅的臉,研究的眼光,白髮白鬚、以及柔軟的黑帽來描畫他。在拉斐殃的「雅典學園」(School
Athens, 1509)一畫裡那位高貴的人物 ── 柏拉圖,在傳統上是被許多學者們稱之為達文西的畫像的,杜林畫廊(Turin
Gallery)裡,一幅用粉筆畫的自畫像人,顯出他那半禿的頭,同時前額、臉頰、鼻子都佈滿了皺紋,使他的臉幾乎消失於頭髮之中。
他似乎比實際年齡還要大,縱使他是一位很注重素食主義養生法的人,但他卻於六十七歲時逝世;然而輕視保健法,被疾病接三連工侵襲的米開蘭基羅卻活到八十九歲。他穿著華麗的衣服,而米開蘭基羅卻過著非人的生活。但是,達文西主要是因為能用手把馬蹄鐵弄彎,故以他的力量而聞名。他是一位訓練馬跳柵的專家,而且精於騎術及管馬,同時他認為馬是最寶貴、最美麗的動物。顯然,他以左手來素描、繪畫、寫字,這並不是為了要讓人難以辨識,可是卻使得他在寫作時,可由右寫到左。
我們已經提到他的同性戀並不是天生的,而是由於後母與私生子之間不融洽的關係所造成的。他需要接受與施與感情,而這些在他日後去蒐羅英俊的青年人時獲得滿足。他畫婦女卻沒有比他畫男人那樣的頻仍,對於婦女的愛及溫柔未提隻字,然而他非常瞭解許多階段中的婦女的特性;在描繪處女的纖美,母親的焦慮,女性的精妙上,無人能凌駕於他。他的敏感性、他秘密的將字母顛倒、使用密碼,以及夜晚將畫室雙重下鎖等,可能都是他自覺到自己的變態以及恐懼被指控為異端邪說的根源。他並不渴望他的作品被許多人閱讀。在「事務的真理」上你寫道:「對優秀的智者而言是至高無上的糧食,但對於迷途的智者則否。」
他的性變態對於其性格的其他部份可能有影響,對於他的朋友而言,他是一位溫和善良的人。他反對殺生「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任何生物」;把關在籠子裡的鳥買來,讓它們自由。但在其他方面,他似乎在道德上卻是遲鈍的。顯然他被設計戰爭工貝的問題所吸引。他對於法國人將曾經慷慨供養他十六年的魯多維克囚入地牢也不覺得很氣憤,並且毫無疑懼的為佛羅倫斯城所害怕成為威脅自由的凱撒•布喬亞服務。他也像每一位藝術家、作家及同性戀者一樣,有著不尋常的自覺、敏感及自負。他寫道:「假如你是孤單的,那麼你完全是聆於你自己的;若與一位同伴在一起,那麼你就只有一半是屬於你自己的了」。在同伴當中,他能成為一位出色的音樂家及健談者,但他卻寧可弧弧單單的專心於自己的工作。「大自然最主要的禮物」他說道(永不饋乏):「便是自由。」
他的美德昆其缺點中較好的一面。由於對性行為的嫌惡,使他可以自由的全心致力於工作;由於過份的敏感,使真實(reality)的各種刻面得公諸於其眼簾,而這些丫無法為平凡的眼睛所看出;他沿著無數的街道望去,甚至整天的時間來注視一些不平常的臉龐,然後在畫室裡將其畫出,宛如模特兒就隨著他一樣!他的心靈攫取許多奇異的事物 ── 奇異的形式、行動、思想。「尼羅河,」他寫道:「流注於大海的水,比目前地球上所有的水還多」,因此「所有的大海與河流,不知已經有多少次流過尼羅河了。」由於相似的嗜好,使他沈溺於奇特的戲謔中,所以,有一天他把洗清的公牛腸子藏在一房間裡,而當他的朋友們聚集在那兒的時候,他便在隔壁的房間用一個風箱把腸子吹脹起來,一直到膨脹的腸皮把客人擠到牆邊。在他的記事本中,記載了許多不入流的奇談和笑話。
他的好奇心、變態、敏感、追求完美的熱情等,全部成為其致命缺點的一部份 ── 無能力或不願意去完成他已經開始做的事。他也許是為了解決一個成份、顏色、圖案等的技術問題而著手每一項藝術工作,而當解決時便失去工作的興趣!「藝術,」他說:「在於構想及設計,而不在於實際的執行 ── 這是心智較差者的工作。」或者,他想像自己是聰明的、重要的、完美的,因此他那有耐心的手 ── 最後都變成無耐心 ── 是無法完成的,所以在絕望中放棄他的努力,就像基督的臉龐的例子一樣。他很快的便會從一個工作或題材轉變到另一個,而且對許多事情都有興趣,因此缺乏一個一致的目標、一個顯著的思想;這位完美的人(universal
man)是許多優越部份的混合體,由於具有太多的能力,也因此而很難將之傾注於單一的目標。最後他悲傷的說:「我已經白白浪費了許多時間。」
他寫過五千多頁,但卻從未完成一本書。但只席五十頁仍然存在,那些都是以半東方式的書法由右寫到左,也因此幾乎增添了他曾經旅行到近東服侍埃及王及信奉回教的色彩。他的文法很差,拼字是個人式的,而所閱讀的種類極多並且是極為散漫的。他擁有一座藏書三十七卷的圖書館 ── 聖經、伊索(Aesop),戴奧真尼斯•拉鐵斯(Diogenes
Laetius)、奧維德(Ovid)、李維(Livy)、老普林尼(Plint the Elder)、但丁(Dante)、佩脫拉克、波鳩、斐勒佛、斐西諾(Ficino),卜西(Pulci)、漫得維爾之旅(The Travels of Mandeville)等之著作以及有關數學、宇宙誌(cosmography)、解剖學、醫學、農業、手相術(palmistry)及戰爭、藝術等的論文。他說道:「古代及地質的知識滋潤了我們的心智」。但是由於許多地方犯了時代錯誤(anachronism),所以顯示出他對歷史只有一些片斷的認識。他渴望成為一位優良的作家,在雄辯中便曾做過數次的嘗試,正像他不斷的描述洪水一樣,同時也寫過許多有關暴風雨及戰爭的鮮明的記事。顯然,他想出版他的一些著作,而且為了此一目的時常開始將註釋加以整理。雖然,據我們所知道,於其一生中並未有任何著作出版,但他必定曾允某些朋友閱讀若干加以挑選的原稿,但因為在佛雷歐•比揚多(Flavio
Biondo)、傑洛美•卡丹(Jerome
Cardan),以及柴利尼等人的著作中曾提及他的作品。
在科學及藝術二方面他寫得同樣好,而且很平均的將時間分配於二者。原稿中最大部份便是1651年初版的《論繪畫》(Trattato della Pittura),雖然他致力於近代的編輯,但各部份的編輯及安排仍很鬆懈,而且經常重複。達文西對那些認為繪畫只可由繪畫中學來的人有所爭辯;他考慮到一套健全的知識應有理論上的幫助,同時對於他的批評置之一笑,正好像「狄梅特里士(Demetrius)對柙些人聲稱他對於呼吸是從他們嘴裡流出來的考慮,並不比從他們較低的部份排出來的考慮為多。」他最基本的感覺是:研究藝術應研究大自然,而不是模擬其他藝術家的作品,「噢,帾家,注意:當你邁進繪畫的領域時,你要注意許多的事物,反過來說,你要先注意一件事務而後及於其他,你要在那些比較沒有價值的事務中挑選出一堆不同的東西來。」當然,畫家必需研究解剖學、透視法、以及由光線及陰影所畫的模型,若嚴格界定繪畫的範圍,將會使一幅圖畫顯得生硬呆板。「總是要成為一個能使自己的心胸與頭腦不在同一方向上的人,」這是達文西自己構圖之所以優雅的秘密。最後他促使能以充份顯出心胸所想的人的這種行動來創造人物。在繪製「蒙娜麗莎」時代是否忘了這樣做?或者他誇大了我們能瞭解含在眼裡及嘴唇裡的神韻?
達文西在他的素描中比在繪畫中或記事中顯得更淅晰、變化更多。其數目極多,一張在米蘭的原稿 ── Codice Atlantico,便有一千七百多頁,許多作品是草草速寫的(sketches),而許多作品卻是絕妙之作,因此我們不能不將他列入是文藝復興時期最有才能、最精妙、最深刻的大師。即使是米開蘭基羅、雷姆卜蘭特的造詣也無法與存於柏林敦畫廊的「聖母、基督及聖安妮」(Virgin,
Christ and St. Anne)相比。他喜歡用木炭、紅粉筆、鉛筆或墨水來畫精神生活和身體的每一部份。有一百名小姑娘的豐腴而多折紋的大腿,陳示在他的草圖中;有一百位青年,其中半數是側面像的希臘人,半數是熱情的婦女,有一百位俱有端莊、溫柔風采的美麗少女,秀鬆在風中波浪起伏,運動家驕傲於他們的肌肉,而戰士們渴望著戰爭,從柔美的石貝斯坦(Sebastian),到形容枯憔的聖•傑倫;仁慈的聖母期待著世界在其兒子的手裡獲救;化裝舞會複雜服飾的素描;圍在頭上或頸邊的披肩、圍巾、絲帶或者是纏繞在手臂上,或從肩膀上下垂;或在膝頭打摺等,都受到光線的照射,誘惑人伉 去撫摸。這些,都比披在我們身上的任何外衣都要真實;但散播於其中的卻是古怪的、諷刺的 ── 變了形的頭,送秋波的優蛋、殘忍的面孔、殘廢的身體、因憤怒而面孔扭曲的潑婦、蛇髮的女妖,因年老而乾癟及佈滿縐紋的臉孔、失去魅力的女人,這些是真實的一面,而達文西以其公正而寬廣的眼力將之確確實實的攫取,並堅定的將之繪下,宛若他是正面地見到醜怪的邪惡。由於他對美的忠實,故以其畫保持這些恐怖,但他卻必須在他的哲學中找尋寄托之處。
或許大自然比人更能令他愉快,因為自然是中立的,不能因怨恨而被指為邪惡;在公正的眼裡,包含了大自然中的任何事務都是可以諒解的。所以,達文西畫了許多的風景畫,並且斥責波帝色里忽略了它們,他忠實地以其筆繪出捲曲的花朵,並且幾乎沒有一幅畫不以樹木、河流、岩石、山脈、雲、海等做背景來增添其魅力及深度。在他的繪畫中,他幾乎摒棄了所有的建築物,因此,能使其所畫之個別或群體的圖案,由於有更多的空間賦予大自然,所以形成了一個和諧的整體。
有時他也嘗試去繪建築圖案,但由於精練的的失敗,在他的素描中有建築物的幻想,那是奇怪的而又帶有半敘利亞式的;他喜歡圓頂,也曾速寫了一幅魯多維克可能建造於米蘭的聖•索菲亞(St.
Sophia)大教堂,但是它並沒有被建造,魯多維克請他到帕維亞幫忙設計大教堂,但他卻發現帕維亞的數學家及解剖家比大教堂更吸引人。他對於意大利城鎮的吵雜、骯髒、狹小感到悲傷,所以他研究城鎮的設計,同時提呈一份兩層的都市草圖於魯多維克;下面的一層將全部作為商業運輸用的,同時「為一般人使用」,而其上之一層將是以拱廊作為支柱的四十尺寬的馬路,「交通工具不得行駛於其上,而僅供上流人行走」,螺旋形的樓梯偶爾連接上下兩層,同時散於各處的噴泉用於冷卻、洗滌空氣。魯多維克沒有經費來支持像這樣的計劃,所以米蘭的貴族們仍然停留在地面上!
<全文完>
這是一篇明淺的小文,但對政治層次的自由有簡明的分析。政治之自由稱liberty,而哲學奮鬥的由自是freedom,則屬人生境界。
平等。自由主義堅持在政治和經濟權利方面人人平等。不管一個人的貧富、出身、地位、文化、性別、種族、政見、思想、黨派等是否與別人相同,他都無權把自己凌駕於別人之上;他也無權以任何借口和名義去壓制別人或為自己及其親屬以及某些團體謀求政治、經濟或其他方面的特殊利益。在那些能夠為個人帶來財富和成就的機會面前,同樣也是人人平等,任何人都不能以任何借口和名義把他人排除在這樣的機會之外。
博愛。自由主義認為,我們應當對所有人都懷有愛心;我們每一個人都應當仗義直言,扶危濟困,抑強助弱,救死扶傷;我們應當同情和關心他人,幫助他人實現他自己的自由。
寬容。自由主義認為,我們應當具有博大的胸懷,嚴以律己,寬以待人。我們要歡迎他人的不同意見;容忍別人對自己的批評,那怕是不正確的批評。對於那些自己圠不慣的言行,不應當去隨便指手腳。
理性。自由主義認為,我備遇事應當冷靜地多加思考,而不能隨著感情衝動行事,不管這種感情具有多麼高尚的名義。無數事實證明,人如果被感情牽著鼻子走,就難以看清事情的真相,從而導致盲目行事,其結果當然是害了別人又害了自己,最後甚至會連自己的生命和做人的基本尊嚴都給葬送了。因此,我們遇事應當三思而後行。當然,提倡理性原則,就還意味著講究科學,摒棄迷信。
自由、民主、三權分立這些政治形式是從近代西方資本主義社會中產生出來的嗎?
確實,俄國的軍事力量今天已經遠不如十年前強大了,而這正是俄國改革的重要措施之一。因為如果不把龐大的軍費開支降下來,那麼增強經濟實力、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就全成了空話。經濟發展不上去,最後軍事上也不可能長久保持強大。話再說回來,國家隞大的目的應當是能為人民帶來更多的自由和幸福,而且只有這樣,這種強大也才能持久。如果人民貧窮而國家強大,那麼這種制度必然是不合理的,是與人民的利益背道而馳的;這種強大其實也只是一種假象,就像一個肥皂泡,吹得越大,破裂得也就越快。
總的來看,在二十世紀的今天,自由、民主又重新成為人類社會的基本共識。但遺憾的是,在目前的部份亞洲國家,自由主義者還難以找到表述自己觀點的機會。這確實是這些東方民族的悲哀。這也難怪某些種族主義者會覺得這些東方民族是劣等民族;但願這些人的預言不要成為事實。當然,自由主義者不強迫他人相信自己的觀點,不願把自由、民主強加在別人的頭上;只是希望自己的反對者能夠平心靜氣地和自己進行討論,這樣他們就會逐漸認識到自由、民主的價值。讓我們記住魯迅先生曾經引用過的一位詩人的話:「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全文完>
錄自浦起龍之《讀杜心解》 中華書局
玉露凋傷颯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江間波浪兼天湧,塞上風雲接地陰。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繫故園心。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公詩云:「兩京猶薄產。」此處指西京。
「秋」為寓「夔」所值,「興」自「望京」發慨。八詩總以「望京華」作主,在次章點眼。錢氏所謂截斷眾流句也。說者俱云:「前三章主夔,後五章乃及長安,大失作者之旨。」且於八章通身結構之法,全未窺見。○首章,八詩之綱領也,明寫「秋」景,虛含「興」意,實拈「夔府」,暗提「京華」。○首句拈「秋」,次句拍「夔」。「江聞」、「塞上」,緊頂「夔」。「浪湧」、「雲陰」、緊頂「秋」。尚是縱筆寫。五、六,則貼身起「興」,「他日」、「故園」四字,包舉無遺。言「他日」,則後七首所云「香爐」、「抗疏」、「弈棋」、「世事」、「青瑣」、「珠簾」、「旌旗」、「綵筆」,無不舉矣;言「故園」、則後七首所云「北斗」、「五陵」、「長安」、「第宅」、「蓬萊」、「曲江」、「昆明」、「渼陂」、無不舉矣。舍蜀而往,仍然逗留。歷歷前座,屢灑花聞之「淚」;悠悠去園,暗傷客子之「心」,發興之端,情見乎此。第七仍收「秋」,第八仍收「夔」,而曰「處處催」,則旅泊經寒之況,亦吞吐句中,真乃無一賸字。
二.
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一作南,非斗望京華。聽猿實下三聲淚,奉使虛隨八月槎。畫省香爐違伏枕,山樓粉堞隱悲笳。請看石上藤蘿月,已映洲前蘆荻花。
二章,乃是八首提掇處。提「望京華」本旨,以申明「他日淚」之所出,正所謂「故園心」也,如八股之有承題然。○首句,明點「夔府」。次句,所謂點眼也。三、四,申上「望京華」,起下「違伏枕」。「奉使」向無的解,仇指嚴武為節度使,其說是也。「虛隨」者,隨使節而成虛也。五、六,長去「京華」、遠羈「夔府」也。「伏枕」,即所云「一臥滄江」,不必說病。「藤蘿月」,應「落日」。「蘆荻花」,合「秋」字。此章大意,言留南望北,身遠無依,當此高秋,詎堪回首!正為前後筋脈。舊謂夔州暮景,是隔壁話。
三.
千家山郭靜朝暉,日日江樓坐翠微。信宿漁人還汎汎,清秋燕子故飛飛。匡衡抗疏功名薄,劉向傳經心事違。同學少年多不賤,五陵衣馬自輕肥。
《劉向傳》:成帝詔向領校中五經秘書。哀帝時,子歆復領五經,卒父前業。
三章,申明「望京華」之故,主意在五、六逗出,文章家原題法也。○「山郭」、「江樓」,仍從「夔」起。「靜朝暉」,即含「秋」意。「日日」,含留滯無聊意。「漁人」、「燕子」,日日所見,由漂泊者見之,故著「汎汎」、「飛飛」未。其所以觸緒依違者何哉?「功名」其遂已矣!「心事」其難副矣,「五陵」同學,長此謝絕矣乎!前二首「故園」、「京華」,雖已提出,尚未明言其所以。至是說出事與願違衷曲來,是工所謂「望」之故,錢氏所謂文之心也。他說概謂夔州朝景,豈不辜負作者?
四.
聞道長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勝悲。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異昔時。直北關山金鼓震一作振,征西車馬羽書馳一作遲。魚龍寂寞秋江冷,故國平居有所思。
《折檻行》云:青衿胄子困泥塗,白馬將軍若雷電。
上年,回紇入寇。
上年,吐蕃入寇。《暮歸》詩:北歸秦川多鼓鼙。即此二句意。
《水經注》:魚龍以秋日為夜。
四章,正寫「望京華」,又是總領,為前後大關鍵。○「弈棋」、「世事」,不專指京師屢陷,觀三、四,單以「第宅」、「衣冠」言可見。「百年」,統舉開國以來,今昔風尚之感也。三、四,即衣馬輕肥而推廣言之,以映己之寂寞。曰「皆新」,曰「異昔」,則寓甲卒身貴,冠裳倒置之慨。是時朝局如此。「鼓震」、「書馳」,見亂端不已,歸志長違,所以滯「秋江」而懷「故國」,職此之由也。帶定「夔」「秋」,不脫題面。「故國思」,繳本首之「長安」,應前言之「望京」,起後諸首之分寫,通身鎖鑰。○通觀八首,帶言國事處,總是慨身事也。人知每飯不忘,不知立言宗主,徵引國故,文應義雜,記曰:「夫言豈一端而已,夫各有所當也。」
五.
蓬萊宮仇刊作高,不必闕對南山,承露金莖霄漢間。西望瑤池降王母,東來紫氣滿函關。雲移雉尾開宮扇,日繞龍鱗識聖顏。一臥滄江驚歲晚,幾迥青瑣點一作照朝班。
《西京賦》:抗仙掌以承露,擢雙立之金莖。
《武漢內傳》:上齋居承華殿,忽青鳥從西來集殿前,東方朔曰:「此西王母欲來也。」
《關尹內傳》:關令尹喜,望見東極有紫氣西邁,曰:「應有聖人經過。」果見老君乘青牛車來。
《古今注》:雉尾扇,起於殷世,高宗有雉雊之祥,章服多用翟羽。
五章以後,分寫「望宗華」。此溯宮闕朝儀之盛。首帝居也,而意卻重在曾列朝班,是為所思之一。○一、二,點宮闕。三、四,表形勝。其「金莖」、「瑤池」、「紫氣」等,總為帝京設色。蓋以上帝高居,群仙拱向為比。舊云譏冊貴妃、祀玄元,澤州既非之矣。而說者以此四句,專指天寶之盛,亦非通論也。看五、六,即入身預朝班,係肅宗朝事,則上四便不得坐煞天寶,打成兩橛。大段言帝居壯麗,顯顯然在心目間,而扇影威顏,朝班會點,不可復得於「滄江」「一臥」時矣。如此乃一片。「滄江」,帶「夔」。「歲晚」,本言身老,亦帶映「秋」。○聖子神孫,鐘虡無恙,於宮闕自不得參入今昔盛衰等語。識得文章體制,纔可與言詩。
六.
瞿塘峽口曲江頭,萬里風煙接素秋,花萼夾垛通御氣,芙蓉小苑入邊愁。朱簾繡柱圍黃鵠一作鶴,錦繩牙檣起白鷗。迥首可憐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
七.
昆明池水漢時功,武帝旌旗在眼中。織女機絮虛夜月,石鯨鱗甲動秋風。波漂菰米沈雲黑,露冷蓮房墜粉紅。關塞極天唯鳥道,江湖滿地一漁翁。
曹毗《志怪》:昆明池,作二石,東西相望,象牽牛織女。
《東西雜記》:昆明池,刻玉石為鯨魚,每至雷雨,常嗚吼,髻尾皆動。
《本草圖經》:菰即茭白,後結彫菰米也。
七章,就「昆明池」寫「望京華」。次武事也,為所思之三。○前尾云「回首」,此詩起云「在眼」,可知皆就身親見之設想。三、四,切「昆明」傳彩,五、六,從「池水」抽思,一景分作兩習寫。其曰「夜月」、「秋風」、「波漂」、「露冷」,就所值之時,染所思之色,蓋此章秋意,即借彼處映出,故結到「夔府」,不復帶「秋」也。「極天鳥道」,夔多高山也。「江湖滿地」,猶云漂流處處也。錢云,「自傷僻遠,而不得見」,此得情之論也。必欲定盛象衰象之是非,則詩如孔翠奪目,色色變現,不可得而捉摸矣。
八.昆吾御宿自逶迤,紫閣峰陰入渼陂。紅豆一作香稻啄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佳人拾翠春相問,仙洞同舟晚玉移。彩筆昔曾一作遊干氣象,白頭吟望苦低垂。
王右丞有《紅豆》詩。按:李紳《新樓琪樹詩序》:「琪樹條如弱柳,子如碧珠,一年綠,二年碧,三年者紅,綴於條上,璀錯相間。」紅豆或其類耶?。
《洛神賦》:或采明珠,或拾翠羽。
公詩云:詞感帝王尊。又云:賦詩分氣象。兼此兩意。
卒章之在「京華」無專指,於前三章外,別為一例。此則明收入自身遊賞諸處,所謂向之所欣,已為陳跡,情隨事遷,感慨係之。此《秋興》之所為作也,為八詩大結局。○一、二,羅列長安諸勝,皆身所歷者。「鸚鵡粒」,即是「紅豆」。「鳳凰枝」,即是「碧梧」。猶飼鶴則云鶴料,巢燕則云燕泥耳。二句鋪排精釐,要亦借影京室才賢之盛,如詩詠菶萋,賦而比也。不著秋景說,舊解俱謬。「拾翠」、「同舟」,則當時身歷實事。澤州以城西陂汎舟,及與岑參兄弟遊渼陂證之……
<全文完>
撮自《李天命的思考藝術》
李天命的哲學觀是如此平白,可作思考訓練之用。這篇訪問稿很成功,活現李氏的風趣與人生取向。
大體上既沒有發展,更沒有階段。我從小已隱約有些基本的人生觀念和形上觀念,到大學時期就成了形,構成了我的思想核心,此後可以說始終如一,也可以說是沒有發展,毫無進步。
不太嚴謹的話,可以隨便談談。以下要講的思想,姑名之為「基點哲學」。這種哲學在我的實際生活中是極其切實受用的,它構成了我的人生的思想憑藉。它是基礎,起點,由此出發可以接上(即無礙於我們去接受)古今任何偉大的哲學思想(儒、釋、道、耶….等等)的全部或局部。現在我要講的是基點哲學的三個中心環節,其他留待以後適當的時候再談。
事件實在論有甚麼重要性呢?
基點哲學(二): 九一主義
這聽起來是一個很新奇的名稱。
九一主義是否等於阿Q精神?
九一主義能使人悟到平凡的不平凡。我因為九一主義而從此沒有自卑過。自卑是一種很普遍的心理,同時又是很深層的、影響鉅大的心理。不要輕看這種心理,那是人性之中十分可怕的情意結,許多人一輩子都擺脫不了。很多行為表現出來千奇百惟,歸根究柢原來都是自卑情意結作崇。有的人由於頭腦不如人而自卑,有的人由於沒有學位而自卑,有的人由於事業無成而自卑,有的人由於其貌不揚而自卑….。要化除種種自卑,九一主義是一個非常有效的態度。只有當自卑感化除淨盡以後,人的行為舉止才能不卑不亢,恰如其份。
這要看你能不能善用它了。如果抱著以下的心態:「故步自封固然沒有勇猛精進者的人生,但勇猛精進者也沒有故步自封者的人生,所以無謂勇猛精進。」那麼自然就會故步自封了。但如果以九一主義來喚醒自覺:自覺自己的「唯一性」和「我性」,以此為底線,並由此出發,勇猛精進,自強不息,那就完全不會故步自封了。
最後可以在此談談基點哲學的再一個環節,那就是愛情索教。「宗教」一詞,在這裡取「終極信仰」之義,在這個意義上,我是一個教徒,我的宗教就是愛情。這愛情宗教的「教義」,由三個部份組成:-
愛情形上學
真愛有永恆不變的一面。情深愛篤的人,若碰到所愛的人變了心,會覺得一切破滅了。愛情宗教的信徒進一步,認為縱然只是自己變了心,也等於一切破滅,因為,如果連最實際的愛情也不可靠的話,天地間還有甚麼東西可靠呢?可過愛情宗教所指向的愛情是有永恆不變的一面的,而更是一種形而上的關係。所謂「形而上」在此是指那種關係的永恆不變性。
你所說的「愛情關係」是極高的理想,在現實世界中有沒有可能存在呢?
只要想想剛才提到的「因外貌而產生愛意,但直到年華老去而仍然愛情不渝」的真實事例,就可瞭解我所說的那種愛情關係並非子虛烏有的了。簡言之,最追的愛情是始於經驗條件而成於形上關係的。
真愛是至高無上的,在這種愛情中,關於死亡和存在意義的問題(人生哲學裡兩個最重大的問題)都不難解決。
「兒女私情」一詞含有眨義,不能恰當地表達我所說的愛情。這種愛情不必排斥人生之中其他重要的事。譬如兩人之間有真愛,互以對方為第一重要,同時卻又一起殉道,或者為國捐軀,或者做其他人生之中重要的事情,這都沒有任何邏輯矛盾。真愛令人生基本圓滿,這並不是說其他他何事情都不值得做,更不排斥在真愛的基礎上開展多姿多采的人生。
生命誠可貴
<全文完>
《傅雷家書》出版十八年來,五次重版,十九次重印,發行已達一百多萬冊,曾榮獲“全國首屆優秀青年讀物”(1986年),足以証明這本小書影響之大,《傅雷家書》是一本“充滿著父愛的苦心孤詣、嘔心瀝血的教子篇”;也是“最好的藝術學徒修養讀物”;更是既平凡又典型的“不聰明”的近代中國知識分子的深刻寫照。
相關評論
在這兒所透露的,不僅僅是傅雷對藝術的高深造詣,而是一顆更崇高的父親的心,和一位有所成就的藝術家,在走向成材的道路中,所受過的陶冶與教養,在他才智技巧中所積累的成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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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雷家書》 傅雷 (折錄三則) 鳴謝:資料由陶Sir提供
這是傅雷寄給兒子傅聰的家書。傅雷夫婦後因被迫害而自殺身亡。
一九六○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晚
親愛的孩子:自從彌拉和我們通信以後,好像你有了秘書,自己更少動筆了。知道你忙,精神緊張勞累,也不怪你。可是有些藝術問題非要你自己談不可。你不談,你我在精神上藝術上的溝通就要中斷,而在我這個孤獨的環境中更要感到孤獨。除了你,沒有人再和我交換音樂方面的意見。而我雖一天天的衰老,還是想多吹吹外面的風。你小時候我們指導你,到了今日,你也不能坐視爸爸在藝術的某一部門中落後!
孩子,你如今正式踏進人生的重要階段了,想必對各個罪方面都已嚴肅認真的考慮過:我們中國人對待婚姻 ── 所謂終身大事 ── 比西方人鄭重得多,你也決不例外;可是夫婦之間西方人比我們溫柔得多,delicate得多,真有我們古人相敬如賓的作風,當然其中有少虛偽的,互相欺騙的,想你也早注意到,在此訂婚四個月內也該多少學習了一些。至於經濟方面,大概你必有妥善的打算和安排。還有一件事,媽媽和我爭執不已,不贊成我提出。我認為你們都還年輕,尤其彌拉,初婚後一二年內光是學會當家已是夠煩了,是否需要考慮稍遲一二年再生兒育女,以便減輕一些她的負擔,讓她多輕鬆一個時期?媽媽反對,說還是早生孩子,寧可以後再節育。但我說晚一些也不過晚一二年,並非十年八年;說不說由我,聽不聽由你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朋友之間尚且如此,何況父母子女!有甚麼忌諱呢?你說是不是?我不過表示我的看法,決定仍在你們。── 而且即使我不說,也許你們已經討論過這個問題了。
彌拉的意思很對,你們該出去休息一個星期。我老是覺得,你離開琴,沉浸在大自然中,多沉思默想,反而對你的音樂理解與感受好處更多。人需要不時跳出自我的牢籠,才能有新的感覺,新的看法,也能有更正確的自我批評。
一九六○年十二月二日
親愛的孩子:因為鬧關節炎,本來這回不想寫信,讓媽媽單獨執筆;但接到你去維也納途中的信,有些藝術問題非由我親自談不可,只能撐起來再寫。知道你平日細看批評,覺得總能得到一些好處,真是太高興了。有自信同時又能保持自我批評精神,的確如你所說,是一切藝術家必須具備的重要條件。你對批評界的總的看法,我完全同意;而且是古往今來真正的藝術家一致的意見。所謂「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往往自己認為的缺陷,批評家並不能指出,他們指出的倒是反映批評家本人的理解不夠或者純屬個人的好惡,或者是時下的風氣和流俗的趣味。從巴爾扎克到羅曼羅蘭,都一再說過這一類的話。因為批評家也受他氣質與修養的限制,單從好的方面看,藝術家胸中的垙界沒有完美表現出來,批評家可能完全捉摸不到,而只感到習慣的世界抵觸;便是藝術家的理想真正完美的表現出來了,批評家囿於成見,也未必馬上能發生共鳴。例如雨果早期的戲劇,皮才的卡爾曼,特皮西的貝萊阿斯與梅利桑特。但即使批評家說的不完全對頭,或竟完全不對頭,也會有一言半語引起我們的反省,給我們一種inspiration,使我們發現真正的缺點,或者另外一個新的角落讓我們去追求,再不然是使我們聯想到一些小枝節可以補充、修正或改善。 -- 這便是批評家之言不可盡信,亦不可忽視的辯證關係。
來信提到批評家音樂聽得太多而麻痺,確實體會到他們的苦處。追求完美的意識太強太清楚了,會造成緊張與疲勞,反而妨害原有的成績。你灌唱片特別緊張,就因為求全之心太切。所以我常常勸你勞逸要有恰當的安排,最要緊維持心理的健康和精神的平衡。一切做到問心無愧,成敗置之度外,才能臨場指揮若定,操縱自如。也切勿刻意求工,以免畫蛇添足,喪失了spontaneity;理想的藝術總是如行雲流水一般自然,即使是慷慨激昂也像夏日的疾風猛雨,好像是天地中必然有的也是勢所必然的境界。一露出雕琢和斧鑿的痕跡,就變為庸俗的工藝品而不是出於肺腑,發自內心的藝術了。我覺得你在放鬆精神一點上還大有可為。不妨減少一些工作,增加一些深思默想,看看效果如何。別老說時間不夠;首先要從日常生活的瑣碎事情上 ── 特別是梳洗穿衣等等。那是我幾年來常囑咐你的 ── 節約時間,擠出時間來!要不工作,就痛快休息,切勿拖拖拉拉在日常頊猥頊之事上浪費光陰。不妨多到郊外森林中去散步,或者上博物倘欣賞名畫,從造型藝術中去求恬靜閑適。你實在太勞累了!….
你知道我說的休息絕不是懶散,而是調節你的身心,尤其是神經(我一向認為音樂家的神經比別的藝術家更需要保護:這也是有科學與歷史根據的),目的仍在於促進你的藝術,不過用的方法比一味苦幹更科學而已!
你的中文並不見得如何退步,你不必有自卑感。自卑感反會阻止你表達的流暢。Do take it easy!主要是你目前的環境多半要你用外文來思想,也因為很少機會用中文討論文藝、思想等等問題。稍緩我當寄一些舊書給你,讓你溫習溫習辭彙和句法的變化。我譯的舊作中,嘉爾曼和服爾德的文未比較最洗煉簡潔,可供學習。
其實多讀寫得好的外文書,也一樣能加強表達思想的能力。我始終篡得一個人有了充實豐富的思想,不怕表達不出。Arthur Hedley寫的《Chopin》(在master musician叢書內)內容甚好,文字也不太難。第十章提到Chopin的演奏,有些字句和一舨人對你的評論很相近。
一九六一年二月七日
從文藝復興以來,各種古代文化,各種不同民族,各種不同的思想感情大接觸之下,造成了近代人的極度複雜的頭腦與心情;加上政治經濟和社會的急劇變化(如法國大革命,十九世紀的工業革命,封建社會與資本主義社會的交替等等),人的精神狀態愈加充滿了几盾。這個矛盾中最尖銳的部份仍然是基督教思想與個人主義的自由獨立與自我擴張的對立。凡是非基督教徒的矛盾,僅僅反映經濟方面的苦悶,其程度決沒有那麼強烈。── 在藝術上表現這種矛盾特別顯著的,恐怕要算貝多芬了。以貝多芬與歌德作比較研究,大概更可證實我的假定。貝多芬樂曲中兩個主題的對立,決不僅僅從技術要求出發,而主要是反映他內心的雙重性。否則,一切sonata form都以兩個對立的motifs為基礎,為何獨獨在貝多芬的作品中,兩個不同的主題會從頭至尾鬥爭得那麼厲害,那麼兇猛呢?他的兩個主題,一個往往代表意志,代表力,或者說代表一種自我擴張的個人主義(絕對不是自私自利的膺俗的個人主義或侵犯別人的自我擴張,想你不致誤會);另外一個往往代表獷野的暴力,或者說是命運,或者說是神,都無不可。雖則貝多芬本人決不同意把命運與神混為一談,但客觀分析起來,兩者實在是一個東西。鬥爭的結果總是意志得勝,人得勝。但勝利並不持久,所以每寫一個曲子就得重新掙扎一次,鬥爭一次。到晚年的四重奏中,鬥爭仍然不斷發生,可是結論不是誰勝誰敗,而是個人的隱忍與捨棄;這個境界在作者說來,可以美其名曰皈依,曰覺悟,曰解脫,其實是放棄鬥爭,放棄掙扎,以換取精神上的和平寧靜,即所謂幸福,所謂極樂。掙扎了一輩子以後再放棄掙扎,當然比一開場就奴顏婢膝的屈服高明得多,也就是說「自我」的確已經大大的擴張了;同時卻又證明「自我」不能無限止的擴張下去,而且最後承認「自我」仍然是渺少的,鬥爭的結果還是一場空,真正得到的只是一個覺悟,覺悟鬥爭之無益,不如與命運、與神言歸於好,求妥協。當然我把貝多芬的鬥爭說得簡單化了一些,但大致並不錯。此處不能作專題研究,有的地方只能籠統說說。
── 你以前信中屢次說到貝多芬最後的解脫仍是不徹底的,是否就是我以上說的那個意思呢?── 我相信,要不是基督教思想統治了一千三四百年(從高盧人信奉基督教算起)的西方民族,現代歐洲人的精神狀態決不會複雜到這步田地,即使複雜,也將是另外一種性質。比如我們中華民族,儘管對人生的無常從古至今感慨傷嘆,但我們的內心矛盾,決不能與宗教信仰與現庇精神自我擴張的矛盾相比。我們心目中的生死感慨,從無仰慕天堂的極其煩躁的期待與追求,也從無對永墜地獄的恐怖憂慮;所以我們的哀傷只是出於生物的本能,而不是由發熱的頭腦造出許多極樂與極可怖的幻象來一方面誘惑自己一方面威嚇自己。同一苦悶,程度強弱之大有差別,健康與病態的分別,大概就取於這個因素。
中華民族從古以來不追求自我擴張,從來不把人看做高於一切,在哲學文藝方面的表現都反映出人在自然界中與萬物佔著一個比例較為恰當的地位,而非絕對統治萬物,奴役萬物的主宰。因此我們的苦悶,基本上比西方人為少為小;因為苦悶的強弱原是隨欲望與野心的大小而轉移的。農業社會的人比工業社會的人享受差得多,因此欲望也小得多。況中國古代素來以不滯於物,不為物役為最主要的人生哲學。並非我們沒有守規財奴,但比莫利哀與巴爾扎克筆下的守財奴與野心家來,就小巫見大巫了。中國民族多數是性情中正和平、淡泊、樸實,比西方人容易滿足。── 另一方面,佛教影響雖然很大,但天堂地獄之說只是佛教中的小乘(淨土宗)的說法,專為知識較低的大眾而設的。真正的佛教教理並不相信真有天堂地獄;而是從理智上求覺悟、求超渡;覺悟是悟人世的虛幻,超渡是超脫痛苦與煩惱。儘管是出世思想,卻不予人以熱烈追求幸福的鼓動,或急於逃避地獄的恐怖;主要是勸導人求智慧。佛教的智慧正好與基督教的信仰成為鮮明的對比。智慧使人自然而然的醒悟,信仰反易使人入於偏執與熱狂之途。── 我們的民族本來是提倡智慧。(中國人的理想是追求智慧而不是追求信仰。我們只看見古人提到徹悟,從未以為信仰堅定為人生樂事〔這恰恰是西方人心目中的幸福〕。你認為亨特爾比巴哈為高,你說前者是智的結晶,後者是信仰的結晶:這個思想根源也反映出我們的民族性。)故知識分子受到佛教影響並無惡果。即使南北朝時代佛教在中國極盛,愚夫愚婦的迷信亦未嘗在吾國文化史上遺留甚麼毒素,知識分子亦從未陷於虛無主義。在兩漢以儒家為唯一正統,罷斥百家,思想入於停滯狀態之後,佛教思想的輸入倒是給我們精神上的一種刺激,令人從麻痺中覺醒過來,從狹隘的一家一派的束縛中解放出來。
在紀元二三世紀的思想情況下這是一個可喜的現象。── 對中國知識分子拘束最大的倒是僵死的禮教,從南宋的理學程子、朱子起一直到清末年,養成了規行矩步,整天反省,唯恐背禮越矩的迂腐頭腦,也養成了口是心非的假道學、偽君子。其次是明清兩代的科舉制度,不僅束縛性靈,也使一部份有心胸有能力的人徘徊於功名利祿與真正修心養性,致知格物的矛盾中(反映於《儒林外史》中)。── 然而這一類的矛盾也決不會像近代西方人的矛盾那麼有害身心。我們的社會進步遲緩,資本主義制度發展若斷若續,封建時代的經濟基礎始終存在,封建時代的道德觀、人生觀、宇宙觀以及一切上層建築,到近百年中還有很大勢力,使我們的精神狀態、思想情形不致如資本主義高度發展的國家的人那樣混亂、複雜、病態:我們比起歐美人來一方面是落後,一方面也單純,就是說更健全一些。── 從民族特性、傳統思想,以及經濟制度等等各個方面看,我們和西方人比較之下都有這個雙重性。── 五四來來,情形急轉直下,西方文化的輸入使我們的頭腦受到極大的騷動,正如「帝國主義的資本主義」的侵入促成我們半封建半資本主義社會的崩潰一樣。我們開始感染到近代西方人的煩惱,幸而時期不久,並且宗教影響在我們思想上並無重大作用,西方宗教只影響到買辦階級以及一部份比較落後地區的農民,而且也並不深刻,故雖有現代式的苦悶,並不太尖銳。我們還是有我們老一套的東方思想與東方哲學,作為批評西方文化的尺度。當然以上所說特別是限於建放以前為止的時期。解放以後情形大不相同,暇時再談。但即是解放以前我們一代人的思想情況,你也承受下來了,感染得相當深了。我想你對西方藝術、西方思想、西方社會的反應和批評,骨子裡都有我們一代(比你早一代)的思想根源,再加上解放以後新社會給你的理想,使你對西歐的舊社會更有另外一種看法,另外一種感覺。── 倘能從我這一大段歷史分析,不管如何片面,如何不正確,來分析你目前的思想感情,也許能大大減少你內心苦悶的尖銳程度,使你的矛盾不致影響你身心的健康與干衡,你說是不是?
人沒有苦悶,沒有矛盾,就不會進步。有矛盾才會逼你解決矛盾,解決一次矛盾即往前邁進一步。到晚年矛盾減少,是是生命將要告終的表現。沒有矛盾的一片恬靜只是一個祟高的理想,真正實現的話並不是一個好現象。── 憑了修養的功夫所能達到的和平恬靜只是極短暫的,比如浪潮的尖鋒,一剎那就要過去的。或者理想的平和恬靜乃是微波盪漾,有矛盾而不太尖銳,而且隨時能解決的那種精神修養,可決非一泓死水;一泓死水有甚麼可芝羨呢?我覺得倘若苦悶而不致陷入悲觀厭世,有矛盾而能解決(至少在理論上認識上得到一個總結),那未苦悶與矛盾並不可怕。所要避免的乃是因苦悶而導致身心失常,或者玩世不恭,變做遊戲人生的態度。從另一角度看,最傷人的(對己對人,對小我與集體都有害的)乃是由passion出發的苦悶與矛盾,例如熱中名利而得不到名利的人,懷著野心而明明不能實現的人,經常妒忌別人、仇恨別人的人,那一類苦悶便是與己與人都有大害的。凡是從自卑感自溺狂等等來的苦悶對社會都是不利的,對自己也是致命傷。反之,倘是憂時憂國,不是為小我打算而是為了社會福利,人類前途而感到的苦悶,因為出發點是正義,是理想,是熱愛,所以即有矛盾,對己對人都無害處,倒反能逼自己作出一些小小的貢獻來。但此種苦悶也須用智慧來解決,至少在苦悶的時間不能忘了明哲的教訓,才不至於轉到悲觀絕望,用灰色眼鏡看事物,才能保持健康的心情繼續在人生中奮鬥,── 而唯有如此,自己的小我苦悶才能轉化為一種活潑潑的力量而不僅僅成為憤世嫉俗的消極因素;因為憤世嫉俗並不能解決矛盾,也就不能使自己往前邁進一步。由此得出一個結論,我們不怕經常苦悶,經常矛盾,但必須不讓這苦悶與矛盾妨礙我們愉快的心情。
<全文完>
艱難的自由倫理 / 劉小楓
本文介紹電影「十誡」的拍攝背景。其中第五戒「殺戒」最富震撼性,可自行找來看。(又本戒有電影版,較電視版詳盡)
波蘭實行軍管後,奇斯洛夫斯基拍了兩部電影(《盲目的機遇》和《永無休止》),都被軍政府的文化管理部門禁映。
一天,奇斯洛夫斯基心情沮喪,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天色也顯得沮越,下著雨。在一個拐角處,奇斯洛夫斯基迎面撞上好久不見的政治訴訟律師皮斯維茨(Krzysztof
Piesiewiez)。幾年前,奇斯洛夫斯基在法庭拍一部審判「反革命分子」的紀錄片,認識了當時為「反革命份子」擔任辯護律師的皮斯維茨,兩人成了好朋友。《永無休止》的電影腳本就是他們倆合作的結果。
那天,皮斯維茨的心情碰巧也不好。兩人閒聊了幾句,皮斯維茨沒頭沒腦地對奇斯洛夫斯基說:「該有人拍一部關於十誡的電影,那就是你。」
電視系列作品《十誡》的創意就是從這兩個人在大街上邂逅產生出來的,相當偶然。奇斯洛夫赳基說,要不是那天他在路上撞見皮斯維茨,就不會有《十誡》;要不是那天他們倆心情都不好,也不會有《十誡》。
這部在東歐共產黨文化制度中產生的作品問世後,西歐影視文化界稱為十餘年來的大事(其中第五和第六誡的電影版蚑第一屆歐洲影展首獎)。我以為,這部作品也應該算是當代倫理思想史上的一件大事。
《十誡》出自兩個人在一個下雨天的沮喪心緒。為了甚麼沮喪?因為奇斯洛夫斯基的作品被禁?因為皮斯維茨老是為人民民主社會中的「自由化不法分子」出庭辯護而惹得一身麻煩?顯然不是。作品被禁或因為「自由化不法分子」出庭辯護而惹得一身麻煩,這兩個人老早就習慣了,要說沮喪,也早就沮喪過了。這兩個人的沮喪是因為人民民主社會中人的道德意識狀況。
奇斯洛夫斯基說得很清楚:-
人民民主社會是一個道德一體化的社會,有社群主義者嚮往的那種共同一致的道德,按理說,人人都是有道德意識的。這兩個人在這道德一體化的社會中感到道德意識的冷漠,是甚麼意思?我們經常聽說:「連死都不怕,還怕活?」也許這話正表明人們不知道為甚麼要活著。
不「怕」死的話是甚麼樣的話?
就讓我們從這個問題說起,瞭解一下死的倫理意識是如何變得冷漠的。
無法追究的個人性情?(《十誡》之五)
雅澤克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一雙混濁的目光四處張望,打量著街上的各色行人,顯得有些煩躁。
本來,雅澤克今天上街是有目的的,這個目的就是要殺死一個人。他走到街上,才發覺自己漫無目的,因為他並沒有要殺哪一個人或哪一類人的明確意念,只是要殺一個人好像要完成一樁形而上的殺人。如果他清楚自己要殺一個商人或者軍人或者書生,就不會有眼下的煩躁。
要把殺一個人的一般意志變成具體的殺某一個人的行動,需要一個實際的理由。雅澤克拿著妹妹的相片起進路邊一家照相館沖況,故意提些刁鑽的要求,如果相館老闆發脾便,他就有理由把她殺了。相館老闆沒有發脾氣,雅澤克只得轉出來,瞧見路邊一個值勤的警察。這是一個好對象。警察平日總無事找他麻煩,雅澤克走進旁邊一家餐館吃快餐,順便盤算如何下手。一輛警車偏偏在這時開來把值勤的警察接走。他下班了。
雅澤克在街上轉久了,覺得尿急,進了公廁。有個少年在裡面,雅澤克把他撞倒在便糟,要是這少年生了氣,雅澤克就可以有一個理由實現今天要殺一個人的意念了。這個少年偏偏沒有生氣,只是木呆呆地看著雅澤克,令他下不了手。
雅澤克無意中來到了車站,身邊有兩個喝醉了酒的男人,……………由,他跳上的士,說要去兩個酒鬼要去的地方。
車到郊外,雅澤克取出準備好的繩子勒司機的脖子,再用榔頭擊打。司機掙扎,想喊叫,雅澤克越勒越緊,令他喊不出來,只發出「咯、咯、咯」的怪聲。過一會沒有聲了,雅澤克以為已經死了,拖他到河邊,又聽見他發出咕咕嚕嚕的求饒聲。雅澤克搬起一塊石頭猛砸這個人的頭,才沒有聲了。
雅澤克覺得殺一個人真累。
雅澤克的辯護律師是剛從法學院畢業的見習律師,人民法庭安排他為雅澤克辯護。自從起進法院那天起,他就覺得,律師是相當尷尬的職份,好像站在一把巨大的剪刀中間,一邊刀刃是法理的抽象性,另一邊刀刃是個人性情的具體性。
他學法律來來是為了逃避孤單。其實不然。許多人都很孤單。人們生活得不誠實,是因為不願意承認報紙上經常說「親如一家」的社會中的孤單。見習律師意識到自己的孤單,以為做律師可以接觸各種人,可以避免孤單,變得誠實一些。任何一個社會的生活都有正面和底面,像一張膠片的兩面,生活在這一面的人不太容易同生活在另一面的打照面。司法制度把生活的正面和底面貼在一起,見習律師想通過律師這個行業去接觸生活在另一面不太容易見到的人 ── 比如雅澤克這樣的人。
見習律師到監房去看雅澤克,瞭解他殺人的動機。雅澤克沉默了一陣子,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
他有三兄弟和一個妹妹,與妹妹關係最好。她十二歲,上小學六年級,十分活潑可愛。一天晚上,她被汽車輾死了。開車的司機是雅澤克的熟人,那天他們還一起喝酒。那司機飲酒太多,醉醺醺開車把他妹妹輾死了。
妹妹的死使雅澤克的生活感覺變得暈黃起來,他覺得生活……………….《十誡》上說:「不可以殺人」。可是,《舊約》也記著太多的度人,甚至要求上主出手度人。「不可以度人」的誡命實際說的是「不可沒有理由地度人」。有理由的度人是允許的,歷史上和現實生活中從來沒有間斷過。雅澤克從小就經常胞到一卡車一卡車胸前掛著「反革命犯」牌子的男人女人被拉到河邊槍斃,從小就經常看小說和電影中講殺敵人如何偉大、光榮。從小看到大,已經習慣了。鎮壓反革命的時候,槍斃犯人是用步槍子彈打腦袋,有的人民手裡捧著一盆清水,等步槍子彈打開腦袋蓋後,就跑上去把反革命犯的腦花放在水裡過一下趁熱吃,說是特別補腦。雅澤克覺得殺人沒有甚麼好驚奇,只要有一個正當的理由。有正常理由的殺人不僅被允許,而且受到頌揚。槍斃一個反革命犯,他的家屬還得付子彈費。
誰來決定殺人的理由是否正常?如果有人侵犯和剝奪了別人的生命,殺這個人的理由就是正常的了。雅澤克覺得為了自己的妹妹殺一個人是有理由的,為這事他想了許久。他沒有想到的是,殺死一個人好難,他用那根工業用的專業繩子勒那司機好久都不死…..。
見習律師覺得自己碰到的純粹是一個個人性情問題。見習律師從法學院學到的只是抽象的法理知識,在生活中碰觸到的卻是人的偶然性情。面臨考驗的不明運用法理知識虛理實際個案的技能,而是運用法理條文的人的良知。雅澤克殺人案讓見習律師對自己的職業失去了信心,他發現自己面對的是一個更高的法理問題:對誰做到公正?
對誰公正是一個倫理問題。雅澤克妹妹的遭遇是偶然的意外,但並非每個這樣的不幸者的兄長都會產生要找一個人報復的能頭。雅澤克身上有一種暴烈性情,這性情把一樁意外事件感覺成道義事件。可是,他應該為這種性情負責嗎?這種性情並未經過他的同意就由他的父母隨機地給了他。一……………..能把自然而隨機的個體性情修整成一個精緻的花園。一個良好的社會制度安排也許可能把因人的性情的隨機因素導致的破壞性降到最低程度,卻不可能徹底消除人的性情的隨機因素導致的惡。司法暴力維護最低限度的社會公義,但它面對的經常是生活中人的性情的隨機因素導致的意外事件。司法制度能懲罰不正當的故意行為,卻不能填補生活中因個人性情而產生的偶然性裂縫。司法制度懲罰隨機且偶然的生存事件的惡是合法的,但不一定是正當的。如果自然性情都是有欠缺的,那麼,誰可以決定懲罰的正當性?
奇斯洛夫斯基並不柅說,雅澤克的殺人和司法制度的殺人是同質的,都是有理的殺人。他只是想說,一個殺人行為 ── 無論個人的還是司法制度的殺人是如何由各種偶然的隨機因素積聚起來的。如果他想說,刑事罪犯也有善良的天性,也有人情味,也有自己的理由,就毫無意義。個體性情的隨機殺人與司法制度的依法殺人各有自己的理由,但殺人的事實及其冷漠並沒有實質上的差別:被殺掉的畢竟是一個身體靈魂。問題是,人民民主專政的司法制度的殺人是儀式化的(經常有公審大會一類的儀式),雅澤克被處決那天,奇斯洛夫斯基的鏡磺把刑前的司法儀式的時間拉得很長,讓儀式過程慢慢觸摸人們的心,看看冷漠的倫理意識是否會驚顫。也許,奇斯洛夫斯基覺得應該追究的是雅澤克殺人行為的非個人因素。如果雅澤克的殺人是一個社會價值觀念系統及其制度教化的結果,他的這一個人行為就是制度化殺人的結果。人民民主專政的制度正當性不承認每一個人的生命權利,只承認「人民」這倨空洞指稱的生命權利,民主專政的教化對人的懲罰依據的是個人生命之外的歷史道義,這種制度的教化讓人習慣了對個體生命的冷漠。人民民主專政的制度………這種制度教化的結果。
不過,這個故事真正提出的實際問題是,隨機地形成的個體性情是無法追究的。正是在這一意義上,見習律師感到自己面對的刑事案件其實是一個倫理案件。也正是在這一意義上,奇斯洛夫斯基的敘事把一樁殺人案件變成了一樁個人性的道德反省案件(通過見習律師的角色),讓人面對自己倫理困境,讓個人道德意識的感覺由冷漠變得敏感起來。人民民主制度是帶有道德色彩的社會制度,人民民主的意識形態喜歡說:「科學地解釋了歷史發展規律的『主義』學說已經解答了人生和世界的所有問題 ── 包括倫理和道德意識的問題,人們只須按『主義』道德去獻身。但這種國家道德,全民道德的社會制度導致個體道德意識的空洞和冷漠,導致倫理的艱難。」人民民主的倫理制度化地勾鎖了個人在生活中感受實際的困惑,作出自己的選擇,確立自己的信念的能力。這是人民倫理社會中的個人道德意識冷漠的根本原因。
奇斯洛夫斯基並沒有著意抨擊人民民主的國家倫理,他關注的不是政治意識、而是倫理意識。在人民民主的道德化世界中,最令人沮喪的是個體的倫理思想和感覺的死亡。奇斯洛夫斯基想通過電影敘事思考自己時代的倫理處境,電影語言是他的思想的表達媒介:「我把電影當做一種表達方式,而不是職業。電影對我而言是思想。」
這裡具體指的倫理思想,對於奇斯洛夫斯基來說,首先就是個人對自己生活中的道德困境的感受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