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非常畢業典禮 (二)

塞佛勒斯消影到魔法局門前,便立即進去,向接待處的巫師說出名字,交出貓頭鷹送來的信件。那巫師迅速而審慎地看了他一眼,用魔法證實了他帶來的信上的戳印,便請他交出魔杖。

他瞪了眼。「什麼?」

「請交出你的魔杖,」那巫師重覆道。「執住魔杖的中間,讓杖尖指向兩旁,然後把魔杖交給我。離開時我們會把它交還給你。」

「可…可是,」他口吃地道,「我不是疑犯,我什麼也沒做過。我來這裡是…」

「很抱歉,這是標準程序,」那巫師截斷他的話道。「要進去,就要留下魔杖。」

是否所有閒雜人等都得遵守這標準程序?他想。還是……去他的,那有什麼關係?他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他慢慢地把手伸入袍子內。那巫師看來冷靜務實,而且警覺敏銳。如果有什麼風吹草動,看來他隨時都可以動用他的魔杖,解決問題。石內卜拿著魔杖,好讓魔杖兩端從拳頭兩邊突出,然後把它平舉起來。魔杖給人拿走了,他看著自己的魔杖被丟到籃子裡,跟其他十多根魔杖一起,便奇怪地感到脆弱。接著那巫師便告訴他如何走到二樓的某個房間,然後便再次埋首於他的文件中,不再多看石內卜一眼。

以六月來說,這幢建築物裡面異常寒冷。石內卜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就像被影子遮著,阻擋了光線和暖意。你受到震驚,害怕了。他腦袋裡一把不帶感情的客觀聲音這樣說。鎮靜點吧。

他按照指示找到了那個房間,站在門前,想制止自己的手繼續顫抖。貓頭鷹把信送來,他來到這裡…就像做夢一樣。他覺得自己隨時會醒來,然後發現睡過了頭,麥教授對著自己大叫:「石內卜,你遲到了!這可是你代表史萊哲林參加畢業典禮的日子!」

好,他想。做夢而已,做夢而已…

然後他的手終於不抖了。他伸出手來抓住門柄,推開了門。

「石內卜先生?」坐在桌後那巫師抬頭,他帶著眼鏡,身材粗壯,看來非常真實。石內卜麻木地點點頭,剛剛那瞬間憑著自我欺騙而勉強鼓起的勇氣已經消失無蹤。

「請你坐下來。」那人毫不客氣地道,石內卜照著做。他隨便望望桌子上的名牌:「魔法局執法部:約拿分·斯達賓斯」。「你就是阿歷山大·石內卜和祖露·石內卜的次子塞佛勒斯·石內卜先生嗎?」

石內卜點點頭。「沒錯,」他說。

「你收到了魔法局的通知嗎?仔細閱讀了沒有?你完全明白裡面的內容嗎?」

石內卜再次點點頭,然後終於能夠用不顫抖、不沙啞的聲音,說了聲「我明白」。

「我們需要你簽些文件。」斯達賓達繼續用務實的口吻道。「簽這裡,確認你收到你母親祖露·石內卜被魔法局扣查的消息,還有這裡,確認你知道撒狄米歐斯·石內卜的死訊。」

石內卜一一無言地簽了。不讓黑巫師的親屬見見他們的親人,就要他們簽什麼死文件,這也是標準程序嗎?想他瞭解真相,與其早餐時給他一封信,倒不如讓他看看哥哥的屍體,又或者母親被關起來的樣子。不可思議的事都迅速地變成事實,他漸漸沒有開始時那麼震驚,但同時感覺到自己變得不耐、煩燥。

斯達賓斯取回那一張張羊皮紙,然後開始解釋發生了什麼事。石內卜沒有留心去聽他的話,但還是聽進去了。有四個平民死了,包括兩個麻瓜、一個女巫、一個巫師。一個魔法局聘用的殺手也死了。沒錯,都是滔天大罪。他不會看輕,又或者…視乎觀點而定,看重他的家人。撒狄米歐斯還有其他四名食死人被殺,其他人就跟祖露·石內卜一樣被捕。連早餐也沒吃就已經殺了五個人,無論怎麼這群食死人都算好好做夠了一天份的工作,他嘲諷地想。只可惜這也是他們最後的工作了。他開始用腳掌輕拍地面,然後卻使自己停下來。

「那麼…石內卜先生,我們請你全力合作這次調查。」斯達賓斯說道。

「好。」石內卜不耐地說。他們不會為祖露這類食死人舉行審訊。調查只是為了搜集情報。如果自己拒絕合作,就沒有人會僱用他,過不了多久,他就會身無分文了。他跟其他史萊哲林學生一樣,都熟知這些規距。在他升上六年級之前,石內卜大宅裡的實驗室已經折毀;他個人物品中,所有稍有可疑的東西都放在霍格華茲裡。如果他自動合作的話,他們就不會到霍格華茲搜查。至於怎樣「全力合作」,他會幫忙解除石內卜大宅內的各種陷阱,然後在漫長的問訊過程裝作對所有重點都矇然不知。魔法局雖然裝得強硬,卻從來不知道相對地寬待這些自願合作的人,做成了多少巨大的保安漏洞。

那巫師聽到他這麼快回答,看來有點驚詫。石內卜便知道他應該拖延一下再回答,但他的煩厭已沸騰如過熱的膿液一樣。他究竟還要忍耐這人瞎扯多久?

「好,那麼,請你簽了這份同意書。」斯達賓達說。他把另外一張羊皮紙遞過來。石內卜一言不發簽了名。他漸漸覺得他的魔杖被沒收是件好事,因為他想向眼前這人下些實在厲害的毒咒。

「那麼,有關搜查石內卜大宅一事…」

石內卜再也忍不住了。「我們可以遲些再談這事嗎?」他截斷話柄。「我想現在就見見石內卜女士。」

「對不起,這是標準程序,」那巫師答。「那麼,我們搜查時需要你的合作…」

但石內卜已經站了起來。不耐煩的感覺就像肉體的痛楚一樣強烈。「斯達賓斯先生,我已答應你會全力合作了。我要見…」

「等一下。」聽起來,斯達賓斯也感到煩燥了。「她被扣查住,沒有危險。而且我向你保證,她沒有受傷。你為什麼要見她?」他說起來,好像覺得做兒子的想立刻見見母親,是件很不尋常的事。然後,石內卜便察覺到那可能真的並不尋常。以史萊哲林學生和自己的家庭為例,斯達賓斯大概很少遇到親情洋溢的家庭。他怔了怔。對,自己究竟為什麼要去見她?她利用他,又跟他斷絕了關係。他為什麼要關心她現在怎樣?

但是,他一定要知道。他要知道她是不是在受苦,跟十一年前父親死去時一樣。他發現自己這樣想,便覺得惱怒。這跟關心與否毫無關係,他飛快地想。要知道是一回事,對她存有任何感情卻是另一回事。

「石內卜先生,坐下來。」斯達賓斯正在說。

「不,我不坐。我要現在就見她。」他俯身於斯達賓達的桌上,正正望向他的眼睛。

他臉上的表情似乎打亂了斯達賓斯的官腔,使他陣腳大亂。他後退到椅子上,身體不安地擺動,石內卜知道斯達賓斯不自禁地感到害怕。因為害怕,所以生氣。「你不能見她。我沒權…」

「那就叫你的上司來吧,請你。」石內卜用低沉的聲音,若無其事地回答。

「不可能。」斯達賓斯說。「我有命在身,要讓你先簽好這些表格…」

「表格?」這時,石內卜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聲音,他感到他的聲音變啞。他咬緊牙關--再這樣下去,失控的可不只他的聲音而已。

「年輕人,坐下來。」斯達賓斯堅定的話好像並不乎合他的感覺。「我們要…」

「斯達賓斯先生,」石內卜說。「你一定要把你的上司叫來,然後問他-叫他-讓我見見石內卜女士。否則…」他忽然靈光一閃,加上:「柏亭亞斯.馬份和他的兒子就會介入此事。」他知道他在狐假虎威,而且用的還偏偏是馬份父子的名頭,但他已不在乎了。

斯達賓斯似乎察覺到石內卜聲音裡的威脅性,似乎忘了他有魔杖而石內卜沒有。看來,他雖然不想感到害怕,卻仍完全被嚇壞了。他伸手拿來一面鏡子,放在臉孔前不遠處。他喃喃地說了些話,然後石內卜便零零星星地聽到對話雙方其中一人的話。「崔寶先生?有一個…」「沒錯,他堅持…」終於,「長官?是的,長官。」斯達賓斯抬起頭來,一副大惑不解的樣子。他站起來,懷疑地望著石內卜,說:「那跟我走吧,」然後便走出了房間。石內卜跟著他,是什麼使斯達賓斯的上司這麼快便答應,石內卜疑惑了一會。

石內卜跟著他穿過大堂,走進陰暗寒冷的走廊。這裡不像其他的走廊,沒有行人熙來攘往。他們經過了幾道鑲了鐵閘的門,每一道門都由手持魔杖的保安巫師守衛。石內卜知道他們走進了某種拘留犯人的區域。這裡很冷,他的手卻直冒冷汗,黏答答的。剛才他還很著急,現在卻緊張起來:到底跟她說什麼才好?母親你好。自從上次你和撒狄米歐斯向我施橫蠻咒以後,已經好久沒見了。那次收到你的信說跟我斷絕關係,以後就再沒收到你的消息。你還好嗎?撒狄米歐斯的事真使人難過。對了,說起來,他死得慘不慘?我就希望他死得很慘……

他和斯賓達斯身後,有人大聲地關上鐵閘。他們右邊有一道駐有守衛的金屬大門,石內卜跟著斯達賓斯走了進去。

裡面是個細小的房間,天花很低,也沒有窗戶。對著門口的牆壁全以不透明的玻璃造成。斯達賓斯指指面對著玻璃牆的椅子,石內卜過去坐下,而斯達賓斯就跟那面無表情的守衛說話。

石內卜瞪著前面毫無花紋的玻璃。玻璃好像散發著寒意,表面黑得發亮。他知道這是隔絕魔法的玻璃,大概用來防止囚犯和探監的人互相殘殺吧。他能夠清晰地想像出那情況會怎樣。

然後突然間,就像牆的另一邊有燈亮起來,玻璃漸漸變得透明,可以看到有個人弓著背坐在前面。那人坐在觸手可及的距離。可是,他當然不能伸手過去了。「你有十分鐘,」斯達賓斯的聲音傳來。

奇怪的是,她一點也不像那個他所認識的那人。那個沉著冷酷,諷刺地冷靜的女人。她弓著身子,低著頭。就他看得到的部分來說,她的臉孔蒼白瘦削,眼神散渙。但是,這樣的她卻十分眼熟。他的心一沉。雖然這個女人跟他印象中的母親截然不同,她這種神態卻深深烙印在他腦海中:她的神態跟十一年前,他的父親阿歷山大.石內被殺時一模一樣。

「媽?」他喚道。他覺得自己像突然間變成了小孩……六歲的小孩。

祖露.石內卜的丈夫是個食死人。她親眼看著丈夫被光明使所殺,丈夫死後的第二日,她就坐著不動,不說話也沒有任何表情;任何人跟她說話都沒有反應……

她繼續望著地板,不與他目光相接,就好像聽不到他說話一樣。

那時塞佛勒斯六歲,撒狄米歐斯十歲。她連望也不望他們一眼。

「母親!」他一邊提高聲音叫道,一邊煩燥地敲著玻璃。這班魔法局的笨蛋難道把隔板做得不只隔絕魔法,就連聲音也一併隔絕了?

那時,她不吃飯,也不睡覺,她日以繼夜地坐在那裡,對任何事情都一概不理,直至她突然開口……

石內卜放棄了。她明顯受了太大刺擊,不能言語。他望向天花,然後再望向地板,聽著時間在時鐘滴答滴答的聲音中過去。這時,祖路抬起頭來說話了。

「你來這裡幹什麼?」她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也跟平常的不同。但是,因為十多年前的記憶,石內卜卻十分熟悉她這種聲音。她睜大了的眼睛佈滿血絲,直勾勾地看著他。她的眼睛冰冷漆黑,他和撒狄米歐斯都遺傳了她這點。

我是來看你的。但他看到她臉上的表情,便知道他寧願用勾子勾出自己的肚腸,也不會當面向她說出這句話。比起來,給勾出肚腸還沒有那麼痛苦。

「他們召我來的。」他冷冷地道。「你不會以為我是自願來的吧?」

「你還有臉來這裡?」悲痛絲毫沒有減輕她的狠毒。她越說越大聲:「你哥哥倒下了,你就來落井下石?」

石內卜張口想答,卻答不出一句話。

「你背叛了我們。」她的瞳孔漆黑,滿眼血絲,仇恨在她的眼神裡燃燒。「你背叛了你的家族,背叛了黑暗君主。你侮辱了我們!」

他終於說得出話來。「他們對我施以酷刑,」他怒吼道。「你以為我很好過?」

「你生來就是個軟骨頭。」她冷笑道。「你從來沒有你哥哥一半的男子氣慨。」

那時候,撒狄米歐斯和塞佛勒斯綣在一起,兩人都嚇壞了。塞佛勒斯無助地靠在哥哥的肩頭上哭泣,撒狄米歐斯卻強忍著淚水……

塞佛勒斯被她話裡不屑的語氣刺傷。他知道什麼地方會傷她最深,便發覺自己正向那地方攻擊過去。「沒錯,不過他已經不在了。你心愛的兒子已經死了!」

她好一會說不出話來,石內卜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她下顎的肌肉緊繃,脖子出奇地僵硬。「沒錯,死了。」她的臉孔像死人一樣蒼白,聲音跟破碎的低語相去不遠。然後,就像韌帶繃緊到了極限,啪一聲斷掉,她最後一絲自制能力亦消失無蹤。她尖叫道:「死了!」她抬起頭來,渾身發抖,指著石內卜,指責道:「是你殺死了他…叛徒!」

石內卜突然站起,然後彷彿聽到遠處傳來椅子落地的聲音。他想說話,但卻不禁地想起,世上只有幾個能使他說不出話來的人,她就是其中一個。他記起三年級時殺死的那隻鳥身女面妖,牠那模糊的影像。牠的尖叫,再次在他耳邊響起,跟眼前這女人的尖叫一樣。牠如死人的臉孔…

「好!好!」塞佛勒斯大叫著罵回去。他不惜一切也要忘記腦海裡的影像。「你還沒進阿茲卡班便已經瘋狂得胡言亂言了!」

祖露站著,顫抖著面向她的兒子。「為什麼是他死,而不是你?」她厲聲尖叫。「死的該是你!」

塞佛勒斯,她不是真的那麼想。十歲的撒狄米歐斯向他的弟弟低聲道,他擋住不讓那些謾罵傳到六歲的塞佛勒斯耳裡。她連自己在說什麼都不知道,不要哭啊,小塞…

「好啊,你還說!如果不是你把他拖進食死人的渾水裡,他還好生生的活著!」出乎意料之外,他真的這麼想。他真的因為撒狄米歐斯的死而難過。

這時她完全崩塌了。他看著她跌坐在地上,她的尖叫化成了破碎的抽泣。她在他身前一隻手臂的距離。但是他們經過了太多年的冷漠,作過太多狠毒而無意義的控訴。這些東西比起冰冷的玻璃牆更有效地把他們隔絕。他望向地上的她,臉色和眼神都很平靜,然後彎身趨前。她的話仍然傷得他很痛,就像用利爪把他的眼睛挖出一樣痛。他無法減輕這刺痛,便用他唯一知道的方法反擊。他把嘴唇貼近玻璃說:

「你在乎的人全都死了,你在乎的事全都沒了。你說我該死去,可是你呢?你根本不該生在世上。你浪費了一生,你知道嗎?還有,現在什麼都完了,即使你的肉體還活著,你沒有機會彌補,也沒有機會報仇。你什麼都沒有機會做了,因為你永遠也不會重見天日。」他的聲音低沉而流利,幾乎是呢喃低語。但他知道她聽到他說的話,因為她哭泣聲更尖厲了。

「時間到了,石內卜先生。」斯達賓斯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石內卜站起來。「替我向那些催狂魔問好吧,母親。」他冷笑道。祖露那邊的玻璃漸漸變黑,牆壁變回黑色,密不透光。她哭泣的聲音被隔絕了。石內卜轉身,跟斯達賓斯離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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