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公平交易(下)

當塞佛勒斯•石內卜以傳送匙回到麥教授的書房時,他或多或少也能算是全身而退。那時是上午八時半,距他上一次離開少於十二小時。他們醫好了他自己咬破和讓破燈碎片割傷的地方,把他收拾乾淨,給他一襲新的校服。(他們難道備有一堆校服?他無聊地想。)那裡的員工雖然緊張,但好像都奇怪地因為某些正在發生的事情而亢奮著。那兒曾有一陣騷動…他把思路導向別的地方…

「石內卜!」石內卜出現時,麥教授警戒地站起來。旅程後,石內卜覺暈眩想吐,他扶著麥教授的桌子,撐起身子急促地呼吸著。

有人緊緊地抓住他的肩膀,讓他坐在椅子上。他抬眼看到巴托教授,蒼白的臉孔上還有黑眼圈。

兩個教授看起來像是一夜不眠,等待著他,實際上也該如此吧。突然,他像傻子一樣很感激他們。

「石內卜,你沒事吧?」麥教授看來虛弱兼睡眠不足,但仍然挺直身子,態度嚴肅。再一次,他感到瘋狂的感激—她沒有變,跟從前和以後都一樣。她沒有變。一切都一樣,他提醒自己。

「教授,我沒事。」他說,一邊小心翼翼地不讓倦意滲入聲音裡。

「他們有審問你嗎?」

「你認為呢?」他抓住椅子的兩邊,以防自己因突然的劇烈虛脫感而翻倒。「你以為他們帶我去吃晚飯嗎?他們當然有審問我了—還使他們自己大大出醜。」

一陣短暫的靜默。「我們會正式的投訴。」麥教授最終說。「要求調查…」

「算了吧。」石內卜憤怒地道。「他在手下面前栽了好大一個筋斗,短期內不會再玩這樣的把戲了。」他不可不說謊,也不能承認發生了什麼事。因為承認了這點,他就必須承認那件事─那件雖然他並不想做,卻經由他雙手辦成的事。雷活特知道這點,知道沒有人會揭發自己的髒秘密。

麥教授仔細審視著他。「那好吧。我不阻住你了—你看來就像死人一樣。你今天放假吧。」

「不,我不需要放假。」反正,他休息的時候從來不會有什麼好事發生。「我不需要休息。」

「那麼,你一定需要點早餐吧。」

「不。」在她舉起手變出食物之前,他堅持著說。只是想起食物就已足夠讓他作嘔了。「他們…他們讓我吃了東西。我現在立即去上課了,符咒學課。」

「石內卜,」她現在真的擔心地看著他了,巴托也一樣。「你真的沒事嗎?」

「我沒事!」他大叫道,站起來,歇力不讓身體左搖右擺。「你擔心些什麼?麥教授,他們不會再動用那些天殺的逮捕令了。對不對?巴托教授,史來哲林學院現在也安全了。對不對?就像那些麻瓜所說,結果才是最重要的。那麼,失陪了,我還有課要上。」

他走了,以顫抖的手關好門。所有事情都回復正常了。所有事情都是正常的。

但走廊中的暗角和陰影從不曾顯得如此可怖,去符咒學課室的路從未顥得如此漫長艱辛。

第二天,預言家日報以勝利興奮的大字標題宣佈:「光明使成功阻止暗殺魔法局官員計劃」。前一天,預言家晚報已經報導過這段新聞,但只有零零星星的報導,今天魔法界公眾收到第一份完整的報導。

「魔法保安署的光明使於兩天前截取到有關暗殺計劃的消息。」天狼星•布萊克雀躍地讀出。他的聲音還遠遠傳到史萊哲林的桌子。老師們都沒耐煩去叫他小聲一點—他們,也同樣太忙於微笑,讀報,或聽布萊克的廣播了。

有三個老師例外,那就是麥教授,巴托教授和鄧不利多。他們吃早餐時看來情緒消沉,鄧不利多的眼睛沒有平常的光采。但有一兩次,他望向懷錶的時候,眼睛卻閃著另一種光芒。

「但是,魔法保安署在最後關頭終於取得重要情報。光明使發現暗殺計劃的目標正是巴堤•柯羅奇,魔法保安署的署長。同時,他們發現有食死人冒充柯羅奇署長的助手:泰萊斯•奇樂霍特。光明使試圖逮捕這個食死人,但他已經自殺身亡。至於真正的泰萊斯•奇樂霍特則不幸被殺,屍體亦遭棄置。光明使誓言不會放過這謀殺的兇手。

「光明使亦取得策劃今次襲擊的食死人所在。昨日清晨,光明使和魔法保安局的狙擊手突襲藏在夜行巷的秘密寓所食死人。四人被補,還押監房。另有兩名食死人死於戰鬥中,三名逃脫。幾位光明使和狙擊手受傷,傷勢輕微。

柯羅奇署長讚揚自己部門內的男女巫師,感謝他們拯救了他的性命,並防止了暗殺行動必然帶來的混亂。與『那個人』交戰的連串失利後,這是第一次勝利。魔法局相信,昨日的行動削弱了那個人與他的支持者的人力、情報和士氣,將會打破那個人的長勝局面。」

歡呼聲和掌聲響徹整個大禮堂時,石內卜冷哼一聲。打破那個人的長勝局面?開玩笑!他們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麼嗎?

他拿了一份報紙,查看那些被逮捕的人的名字-他們三個所知太少,無法向魔法局提供任何有意義的情報。就他所知,他們在食死人中的職級太低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損失。他很清楚逃掉的三個人是誰,兩個石內卜家的人和一個讀心者,抓到他們才是真正釣到大魚。但魔法局太興奮了,沒有發現這點。

如果他還有任何作為子女、兄弟的責任感,他該會慶幸母親和撒狄米歐斯成功逃脫。但他兩種責任感都沒有。他們利用他,拿他當傀儡去完成他們的暴行,然後丟下他,讓他吃盡光明使的苦頭。

他低頭看著他的食物,剛剛喚起的一點食慾都已一掃而空。在最後關頭終於取得重要情報…夜行巷…他知道那些「重要情報」是如何在「最後關頭」得來。他知道為什麼雷活特會如此著緊要及時打破那記憶咒,不惜使用不赦咒的其中一種。

最糟的是,他知道是誰殺死了泰萊斯•奇樂霍特。

他身旁響起一聲驚叫,他微微驚詫地看到他的湯裡滲有血滴,抬頭便看到其他人都盯著他。他把手放在唇上,便知道他一定又是在咬嘴唇了,因為他的唇在流血。

「你們看什麼?」他吼道,然後突然站起。其他剛治好的傷口在他口裡破裂,他衝出外面,一心只想把血的腥味洗掉。

他漱了幾次口,瞪視著浴室鏡子裡的反映。他有深深的黑眼圈-因為失眠。昨晚,他以為自己上了一整天課,已經夠累了,便犯下大錯:他去了腄覺。一個半小時後,惡夢中,他的尖叫聲把半個宿舍的人都吵醒了。之後,他生氣地撇開所有的詢問,衝到下面的休息室,一整夜都在裡面埋首不停地寫他的魔法歷史學文章。

自從雷活特的拷問後,他睡了不到兩小時。他不知道他怎樣可以撐完今天的課,但他一定要撐下去。他不可以讓人懷疑…

他從洗手間出來,在史萊哲林學生的視線下取回他的書包,他剛從大禮堂走出來,便看到他想像中最不想看到的景像。

雷活特。

雷活特站在走廊上,被波特和他的同黨圍繞著,還有莉莉。

「雷活特教授!你在這裡做什麼?」波特問,明顯地很高興看到他。

「你看來氣色不錯啊,詹姆。」雷活特向他一笑。「我來見鄧不利多教授,我們約定了。」

「我們讀到你昨天的突襲了。」布萊克道,就像一隻長得太大的幼犬一樣興奮。「預言家日報都寫出來了!」

「啊,對的。記者昨天整日都在魔法部進進出出。他們比食死人更難擺平呢。」雷活特低笑道。

「你可以告訴我們突襲的事嗎?」路平問,他的聲音雖輕,卻充滿雀躍。

「那只是混戰一場,真的—那是地獄般的交戰。食死人從四方八面突然出現。沒有折損人手是我們走運。」

「我聽說法蘭在你手下當學徒,他也在場嗎?」波特熱切地問。

「啊,他也在。」雷活特的聲音變得稍為嚴肅一點。「他昨天救了我的,還有好幾個人的命。他在行動裡幫了我們很多忙…我預期他隨時會完成學徒的階段。隆巴頓是個強大的巫師,而且還很有原則…」

「天,我真想快些畢業!」布萊克大叫道。「我想收拾那班食死人。法蘭現在佔去所有的行動機會了!」

「放鬆點,獸足。」波特笑道。「我想,到你畢業時還有一大堆人等著你去收拾呢。」這句話之後是稍微的沉靜,但沒有任何事情可以使他們消沉下來。能讓他們慶祝的事已經夠少了。

「那你和法蘭有受傷嗎,老師?」莉莉擔心地問。

「我也收到一件小小的禮物來紀念昨天。」雷活特笑道,拍拍他的上臂,「法蘭也擦損了,不過就像預言家日報所說,我們這邊沒有人嚴重受傷。」

石內卜像是嚇呆了一般看著他們,然後在心裡搖醒自己。他不怕這疤臉的老傢伙。他要讓人知道他不怕。他走向他們。

「還在跟你的擁護者打交道啊,波特?」他冷笑道。「真貪心。波特一定要活在光榮裡,即使是借來的光榮,對嗎?」

「石內卜,走開。」波特答道。

「嗯,我最好還是現在先走。」雷活特從容地道。「鄧不利多一定在等我。」

石內卜鄙視地望向他,像是剛剛才發現他的存在。「呀,是你。」他說。「我沒想到你會回來,雷…雷活特探員,對嗎?你在學校裡做什麼?想求回你的舊職位?」

「塞…」莉莉才開口,便看到他警示的眼神,轉口說:「石內卜!雷活特教授是來見校長的。」

他轉向雷活特,沒理會她。「告訴我,雷活特。」他以交談的方式道。「你真的相信你只要救夠了人,就能補嘗你全家被殺之事嗎?」

「你這個笨--」布萊克撲前,路平和波特卻把他拉住。

「石內卜,去死吧。」佩狄魯勇敢地說。

「你,」石內卜不快地道。「如果你的好朋友不在這裡的話,你早就跑到幾里外了。現在閉嘴吧,我們在說話。」他轉回面向雷活特。「怎麼?萊特,我的孩子,夜裡想起他們的時候,你會哭嗎?」他嘲笑道。「你用盡一切手段去打擊黑魔法,去救人,就是為了拯救你自己的靈魂吧?」

他們靜了一會。萊特•雷活特面無表情,不發一言。「怎麼了?」石內卜再以同樣的嘲諷聲音道。「貓偷去了你的舌頭嗎?就像你的家人掛了之後那兩年?」

「石內卜,閉--」

雷活特舉起一隻手,使盛怒的波特靜下來。「也許你說得對。我不能逃離六歲時痛失家人的自己,但石內卜,你也不能逃離你自己。你只能夠對抗它,如果你有那個力量的話。那,失陪了。」他轉身便走,石內卜望向他的眼神充滿憎恨,能教任何目睹的人畏懼。

「你們這些男生不要惹禍上身,如果可能的話。」雷活特向波特、布萊克、路平和佩狄魯微笑道。「還有你,莉莉,我準備明年聽到你當上女領袖生的消息。」莉莉聽到這話,臉都紅了。

雷活特沿著走廊遠去,而石內卜向波特丟下最後一個鄙視的眼神,便轉身離去。

「不要理他,天狼星,」石內卜聽到波特這樣說。「不要理他就行了。他不值得你去一想。」

「他太過份了,」布萊克咆吼道。「有一天,他會遭到報…」

不理會其他學生氣惱、憎厭的瞪視,和莉莉受傷、茫然的表情,石內卜去上魔藥學課。他盲目地走著,雷活特的話在他耳中迴響。你也不能逃避你自己…你自己…

我是什麼?他怔了一怔,他的刀子滑開了,沒有切進本來的目標苦艾,卻割入了他的指頭。他凝視著滲出的鮮血。他又睡著了。要保持清醒實在太難。然後,他記起來,把刀鋒從指頭拔出。血就急急地湧出來了。

「石內卜!」莎碧霓驚惶的聲音把他喚醒。「止住那傷口的血,然後立即去找龐弗夫人!你在想什麼?」

他無語地站起,拿起一塊布片按住流血的傷口,然後急步而出。

但他並沒有到醫療部。他把自己鎖在無人的課室裡,粗魯地坐下來。他在傷口上施了一個簡單的傷口縫口咒,看著它復完,雖然復完得並不完美。他不在乎。

「對不起,」他沮喪地低聲道。「我試過了。」他的眼睛和喉嚨都因淚意而刺痛,但他緊抓住被血浸透了的布塊,向前直望,決心不哭出來。「我試著不去做我自己。」他比較鎮靜地說,雖然他的聲音仍是很低。「但我失敗了。我做了假承諾──原諒我,莉莉。」

我們需要你幫忙。只因為那封信上撒狄米歐斯的幾個字,他就無比興奮,告訴自己,母親和撒狄米歐斯一定是有難了,一定真的需要他的幫忙。他告訴自己,他們信任他。

如果雷活特不曾把情報從他那裡迫出情報,迫他背棄自己的家人,柯羅奇可能已經死了。魔法界也會陷入大混亂。

他還殺了一個人。

他可以整天製造藉口,但事實上,橫蠻咒是可以抵抗的。但他沒有那個力量。泰萊斯•奇樂霍特是因為他的軟弱而死。

這就是自己-黑暗的造物。有關他的一切:家庭、背景、傾向、相識,以至現在的經驗,全部都指向一個方向。血腥的不潔感覺在他的口裡,在他的手上。初級食死人,撒狄米歐斯的聲音嘲笑道。

這不是意向的問題。真正的問題是他是誰,還有他會被扯進什麼事情裡。雖然這好像未戰先言敗,但他明白了。世界無情地轉動,它的齒輪,它的輪子以輾碎一切的力度下壓。他曾以為憑著自己的意志就能螳臂擋車,他真是一個笨蛋。

生命不是童話故事,他想,即使對巫師而言也不是。他只願他能夠相信母親和撒狄米歐斯已經被捕,或者殺死,他不想跟他們有任何關連…他只願能擊敗一切困阻,然後奇蹟地勝利…但他知道事情並非如此容易。他知道,因他身受的痛楚是如此真實。他知道,因為他有預感,源自他對那人的關心。那個他首次無條件、無穢念地關愛的人。

他不能把她拖進陰影裡。他不能讓她面對他體內的黑暗,他凝視著的黑暗。

他想起早上預言家日報的報導,和他兩晚前的經過。一陣非人的狂笑突然衝口而出。他彎著身子,不能停止笑聲。

這交易頗為公平。畢竟,他數小時的折磨便換了一條生命。實際上,這交易算便宜了。他們還要把魔法界的安定也算進去,對不?

啊,對了。天平上的還要多加一個砝碼,還有一樣東西要換出去。

「再見了,莉莉。」他低聲說,他沒有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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