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恨晚 BRIEF ENCOUNTER,1945 UK 黑白
1945年某週四17:35,英國米爾佛達火車站月台餐廳,剪票員戈比(史丹利.何羅威Stanley Holloway飾)與老闆娘芭葛(喬艾絲.凱瑞Joyce Carey飾)正在鬥嘴,餐廳角落坐一對男女(崔佛.霍華Trevor Howard, 西莉亞.強森Celia Johnson飾).
‘蘿拉!’,剛衝進餐廳的婦女(艾芙莉.葛瑞Everley Gregg飾)高興對女喊道,
‘達莉’,女回答有些尷尬,為雙方介紹,’這位是哈維醫師’,’這位是達莉’.
達莉加入他們餐桌,開始主導話題,男女無心應答,車鈴響起,女說車來了,男起身,在女肩膀上按了一下,隨即出門上車.
接著來一班過站不停的特快車,達莉到櫃台買巧克力,回身發現女不見,過一會兒女進門,人顯得不舒服,達莉趕緊買酒要女喝下鎮定些.達莉與女共乘車回凱基沃斯站.
蘿拉到家,夫弗瑞叫不動子女睡覺,請她幫忙,她用恐嚇硬的,子女乖乖就寢,顯然蘿拉心情不好.
夫妻在客廳聊天,妻突然哭出來,報怨今天身體不適,回家又遇達莉,一路上喋喋不休,痛苦難耐.夫百般安撫才定.
妻開收音機聽音樂,織毛線,夫玩猜字遊戲,望著夫,妻回憶起往事…………
原來妻每週四固定乘火車至米爾佛達購物,下午乘火車回凱基沃斯家
六週前的第一個週四下午,
妻在米爾佛達站等車,火車煤屑跑進右眼,怎麼都弄不出來,幸好一位醫師幫她取出.適17:40往雀里火車到站,醫師向她道別,先上車走了.
第二個週四,
兩人在街角巧遇,禮貌性打個招呼即離開.下午到站,往雀里火車剛開,她特別看車窗有無醫師蹤影.
第三個週四,
中午她在餐廳用餐,他看來疲憊,晚到找不到位子,她讓他同桌用餐.雙方自我介紹,女:蘿拉.傑森太太,男:艾力克.哈維醫師,每週四來朋友史帝芬的醫院看診並作研究,雙方已婚,各有兩個小孩.
下午兩人共看電影,回到火車站月台餐廳,他訴說從醫的理想’預防醫學’,她甚為所感.他問數次可否再見面?她顧左右而言它,往雀里火車到,他似無意上車,值汽笛聲大作,她才答應.
看他跑上車離去,她在月台沉思,首次有罪惡感.上車就座,對面坐一位牧師,似看透她心事.她萌意毀約.
到家夫告知子巴比被車撞,有腦震盪現象.她趕緊趨前照顧,她認為這是上天對她的懲罰與警告.幸子無恙.事後她與夫聊天,稱今天與一位醫師看電影,想請他來家吃飯,夫說很好,她又說無此事,笑稱夫好騙.
第四個週四，
她在餐廳等,他沒來.她走到醫院外望著窗戶,想找他的身影.獨自看電影,無心欣賞,提早出戲院.
到站候車,戈比與葛芭在打情罵俏,往雀里車已到,此時他急忙跑來,稱下午有手術不克赴約,特趕來解釋!她陪他跑步上車,匆忙中約定下週四再見.她心情由悲轉喜.一路沉思,回家有人跟她打招呼,差點忘記回禮.
第五個週四,
共看電影,第二部電影未畢中途離席,感覺到帶路小姐鄙視的眼光.
去划船,他落水,回室內生火取暖.他向她表明愛意,她稱知道,哭道趁現在還來得及分手,但又猶豫不決.
回程車上她望著窗外,幻想與他共舞,在巴黎看歌劇,在威尼斯划船…種種旅遊光景.
在化?台前夫問今天做何事,她稱與好友馬莉亞吃飯.夫離開,她趕緊去電馬莉亞,謊稱偷偷為夫準備生日禮物,為不讓夫知悉,要她幫忙圓謊,馬莉亞邀她下週四吃飯,她說有事不行.
第六個週四,
他邀她至高級餐廳喝香檳吃精緻午餐,飯後巧遇馬莉亞,雙方甚為尷尬!他向友人借車載她去郊外踏青,遊畢還車,他稱今天不回家,住友人公寓,要她陪他還車鑰匙,她不願.
她至餐廳候車,二位士兵欲違規買酒遭芭葛拒絕,士兵鬧店,戈比趕來英雄救美,此景益顯蘿拉的悵然若失.她上車,內心兩股聲音交戰:他說’我回公寓’,她說’我必須回家’,在火車開動前一瞬間她衝出車門,淋雨來到公寓,他甚感驚喜,兩人正要纏綿時,友人早歸,他趕緊送她從後門離去.原來史帝芬感冒提早回家休息,史帝芬發現女人的領巾,猜知怎麼回事,對他冷嘲熱諷,他自知住不下去也離開了.
她在雨中狂奔,甚感羞恥.想到尚未回家,先致電夫稱與露意絲在一起,然後無意識亂晃,只是不要讓他找到.
回家最後一班車前15分鐘到餐廳,只剩餐廳小妹貝莉爾與她的小情人在玩耍,她向小妹買信與紙,開始寫分手信.他進來,她直叫他走開,不想見他.他說整晚遍尋她不著,要她原諒他.另稱他哥在約翰尼斯堡開醫院,曾要他幫忙,此時他下定決心,要帶全家去,約定下週與她見最後一面.她答應,他送她上車.
第七個週四,
與上週一樣驅車出遊,至郊外踏青,只是兩人無語,氣氛低迷.回到月台餐廳話別,雙方談起是否會再見面,甚為感傷,她稱想死.
此時她朋友達莉突然進來,不知情卻多話的達莉打斷重要的訣別會談,這就是片頭劇情的開始.自此他們不能在第三者前盡情話別,她提醒他車到,他左手在她右肩按了一下,頭也不回出門坐車,這時觀眾方知這是最後深情無言的道別動作.
達莉去櫃台買巧克力,汽笛聲由小漸大,一班過站不停的特快車將到,傷心欲絕的她起身衝出門欲跳軌自殺,最後還是站在月台看車呼嘯而過,她畢竟還沒勇氣死.達莉發現她不見和她進門後人顯虛脫,原因為何,至此真象大白.
回到現實,夫見她神情有異,問她是否在想不愉快的事,夫對她說’妳一定經歷一段長途旅程,謝謝妳回到我身邊.’她哭倒在夫懷裡.好像夫早已知道這一切.
本片觀後感:
一. 演員:
好文藝片不一定非得俊男美女才能拍,本片男女主角霍華與強森容貌並不俊美, 事實上女比男長5歲,只是男外貌看起來較成熟.但是二位演出令人印象深刻,優異的演技為本片加分甚多.
本片以女方故事為主,強森成功詮釋外遇婦女複雜的心理行為,表現更為耀眼奪目!榮獲1946年紐約影評人協會女主角獎,可謂實至名歸.
演出本片後,二位主角皆成名,還算是新秀的霍華成為常業電影明星,而強森仍然將事業重心放在舞台劇表演.
其他配角演出非常精彩,尤其是何羅威,凱瑞與葛瑞飾演甘草人物,為濃郁悲劇氣氛添加甚多輕鬆的喜劇元素,大大平衡全劇的氣氛.
二. 劇本與製片:
製作人艾倫(Anthony Havelock-Allan),製作人倪姆(Ronald Neame)與導演大衛.連(David lean 1908-91)共同改編製作人考華(Noel Coward1899-1973)原著舞台劇本’Still Life’,對外遇婦女複雜的心理行為有極為深刻的描寫.
淺見以為本片描述的不僅是外遇行為,其實是範圍更大更為共同的人性.像是:
經歷厭煩一成不變的日常生活,難免對新奇的人事物好奇,外遇只是其中之一.
對不忠誠行為的猶豫不決,受道德約束但又想掙脫.
外遇者對家人與旁人心懷的罪惡感.
為隱藏事實而說謊,為圓謊而說更多謊.
享受安定生活卻又企望新鮮刺激…等等.
編劇創造若干甘草角色,製造趣味笑料,使本片悲中帶喜,觀影不致單調沉悶.
又擅用對比技巧,第四,六個週四在餐廳,戈比與芭葛,小妹與小情人打情罵俏,突顯蘿拉的孤獨失落 .前者戀情輕鬆無負擔,後者卻遮掩沉重.
本劇深刻而精彩,但所描寫者無一不是日常周遭極其平凡的人事物,男女主角是平凡的中產階級,外表並不甚出眾, 時間剛好是二次大戰戰後承平時期.地點是小城鎮.
生活中吸引人或感人的故事俯拾即是,好劇本不一定要是極其特別的人事物,像是:
主角要俊男美女,出身不凡,或是雙方社會階級刻意相差懸殊.
時間是社會劇變的大時代,像是美國南北戰爭,世界大戰,蘇聯革命.
地點在浪漫的巴黎,異國情調的北非,冰天凍地的北國,慘烈的戰場.
其實日常生活發生的故事最真實,亦趣味亦感人.本片在平凡生活中拍出歷久不衰的醇味,故推出後甚獲好評,尤其是英國婦女的喜愛.可見電影好壞,端賴編導功夫高下有別.
原著者考華多才多藝,是舞台劇與電影編劇,詩人,作曲家,演員,導演,製作人,主要成就為編劇.因與大衛.連的友誼,將自己四部劇本交予連執導並親自製片,這就是菜鳥導演連出道的前四部片:
1.效忠祖國 In Which We Serve 1942,考華自製,自編,自演,作曲,並共同導演.
2.快樂天地 This Happy Breed 1944
3.神氣活現 Blithe Spirit 1945
4.相見恨晚 Brief Encounter 1945
處女作’效’片榮獲紐約影評人協會最佳影片獎.
’相’片參加1946年首屆坎城影展,榮獲批評家獎.
可見考華的劇本與製片對連導演能力的精進幫助甚大 .
三. 攝影:柯拉斯克 Robert Krasker
第六個週四,蘿拉去公寓,從大門上二樓找他,攝影機的運動似暗示其中過程的曲折.蘿拉匆忙離開公寓,雨中街上狂奔,配樂大作,搭配攝影機強而有力的推軌拍攝,突顯劇情與她心情的巨變.
第五個週四夜回家車上,蘿拉看著窗外開始幻想,此時車窗裡有車外風景,玻璃反映她的身影,再融入她幻想與他共遊的七個場景,以1945年的電影技術而言,此段攝影頗令人驚奇.
柯氏的燈光設計頗具特色,有數次蘿拉陷入沉思時,除了攝影機由遠而近給予特寫外,周圍燈光變暗,打光集中在蘿拉臉上,有時反覆明暗,以光線明顯變化暗示蘿拉情緒的變化.
柯氏另一特色為斜框攝影,即鏡頭故意歪斜.第七個週四艾力克上車永別,蘿拉很傷心,攝影機逐漸逼近她,特快車笛聲由小而大,攝影機鏡頭開始對她作逆時針旋轉,此種異常取景即暗示她正蘊釀不尋常的舉動,從她起身至衝到月台,鏡頭都保持歪斜拍攝,果然她是想要自殺!
1999年英國票選英國影史百大佳片,第一名,卡洛.李 Carol Reed 導演的’黑獄亡魂’ The Third Man 1950 ,第二名即為本片.兩片都有霍華演出,也都是柯氏拍攝,’黑’片榮獲美國影藝學院最佳黑白攝影金像獎.其實本片的攝影成就亦相當傑出 .
四.配樂:拉赫曼尼諾夫Sergei Rachmaninov 1873-1943
本片配樂並非原創,係採用已逝俄羅斯名古典作曲家與鋼琴演奏家拉赫曼尼諾夫知名的’第二鋼琴協奏曲’.該曲共三小段,各橋段被本片廣泛使用.拉氏音樂以浪漫與憂鬱風格見長,用來搭配本片,恰到好處.
筆者偶而也聽古典音樂,因悟性不夠,絕多是有聽沒有懂.但觀本片聽本曲,似乎對拉氏本曲頗能心領神會,可見好影像與好音樂互有相輔相成效果.
五.剪接:哈里斯Jack Harris
導演連係剪接師出身,故其剪接品質一向良好.本片劇情發展剪接順序為:
第七週—第一週—第二週—第三週—第四週—第五週—第七週—第五週—第六週—第七週.
從現在倒敘故事始末,劇情起承轉合,喜怒哀樂的發展,剪接得非常順暢.
片首蘿拉與夫在客廳,蘿拉坐在畫面右下角,她回憶起第一個週四,她坐在餐廳等車,她也坐在畫面右下角,當兩個畫面融接時,蘿拉身影完全重疊一致,鏡頭的計算與剪接非常精確,令人拍案叫絕!
六.音效 :杜Desmond Dew,藍伯Stanley Lambourne
音效剪接:米勒Harry Miller
本片使用甚多畫外音:蘿拉的獨白貫穿全場.本片不僅用攝影,也用音效表現女主角心理變化.
當蘿拉厭煩旁人說話,陷入沉思時,旁人話聲逐漸變小,配樂音量漸大,她的獨白音量漸大,使觀眾充分注意她的心思起伏.
當蘿拉憶起第五週與他首次擁吻的激情,配樂拉氏’第二鋼琴協奏曲’第一小段中段鋼琴聲大作,此時夫叫聲響起,提醒她收音機太大聲,原來回憶往事的配樂就是現實中收音機的音樂,因她回憶太深,對現實環境變化渾然不覺.這就是用音效與配樂巧妙地將劇情從第五週不留痕跡地剪接到現在第七週的技巧.
另火車汽笛聲扮演甚多催化作用,是汽笛聲使蘿拉答應第四週與他見面,使他們激情擁吻,使她衝下火車到公寓找他,使她有意尋短.
本片諸多音效的運用可謂經典.
七.導演:大衛.連David Lean 1908-1991
連拍本片時只是37歲年輕導演,卻有甚多優異表現.例如:
第五個週四夜蘿拉在化妝,夫問她今天做什麼,連讓她背對鏡頭,讓她在鏡子裡的臉面對鏡頭,似暗示她不敢誠實以對,選擇說謊
另第七個週四餐廳場景故事在本片出現二次,片首片尾各一次.片首係甲攝影機拍攝,片尾係乙攝影機拍攝.其實演員只演一次,甲乙二機同時拍攝,各剪接分置片首尾放映,甲機取景重點在不知情的達莉,乙機取景重點在男女主角.這種攝影剪接安排表現極佳的創意,讓片首保留劇情伏筆,片尾真相大白.
連成功統合各部門,使本片在各方面的表現幾臻完美.
繼本片之後,後世臨摹之作甚多,不勝枚舉,最接近者即重拍之作,例:
1974年Allan Bridges重導,片名即:Brief Encounter,邀請國際巨星波頓Richard Burton 與羅蘭Sophia Loren 分飾男女主角.卡司遠比舊片堅強,但編導卻遠不如昔,結果成績是天壤之別.
連早年作品擅長詮釋女性心理,且看與本片相隔十年之作:
1955年, 豔陽天 Summer time:講威尼斯盛夏,一位渡假的美國白領老處女和一位與妻分居但無法離婚的義大利男子,一段不可能的短暫異國旅遊戀情.
戀情無疾而終與’相’片同,但本片用彩色攝影,色彩鮮艷明亮,配樂輕鬆悠揚,調性輕快略帶憂傷, 風格完全不同,但其經典成就則與’相 ‘片同屬一致.
再往後看’史詩三部曲’,內容與風格有不同的變化:
1957 桂河大橋 The Bridge on The River Kwai,除了錫蘭醫院女護士,突擊隊四位暹邏少女運輸工外,全片幾乎都是陽剛的男性戰爭.
1962 阿拉伯的勞倫斯 Lawrence of Arabia,全片似乎無一女性,全是男性戰爭.
1965 齊瓦哥醫生 Dr.Zhivago,蘇聯革命時代,一位醫生詩人的軍旅與戀情生涯.
連能將不同題材故事拍成不同風格的好.
眾所周知,連是以五,六十年代’史詩三部曲’聞名影壇,而有此一說稱連早期小品更能表現其優異的導演功力.淺見以為連早年拍小品的技巧奠定了後來拍傑出史詩巨片的能力.
‘相’片長頗短,僅86分鐘,但內容豐富,藝術與技術並臻佳境.1952年英國’視與聲雜誌’舉辦第一屆世界影史十大佳片票選,本片榮獲第十名, 1999年英國票選英國影史百大佳片,本片榮獲第二名.可見本片影史地位已然確定 .
對於研究本片,竊以為本文仍不能竟其全功,若不嫌棄,尚待日後分解.
寫於1994.3.13
